我很頭疼。
困擾了我十幾年的謎題揭曉了, 出乎意料的謎底卻讓人措手不及。
我在真相之外獨自徘徊了很多年, 憑著我愚笨的頭腦, 我走不進去裡麵, 我也以為我到死都不會知道真相。
但這並不表示我沒有咬牙切齒地想過要將害我的人一點一點地捏碎,讓他看到自己碎裂的過程,讓他在絕望中崩潰,再帶著無儘的悔恨死去。
我把這一切的不幸都歸咎於那年突然出現的異能, 它終結了我平凡幸福的人生, 之後我再也沒有過無憂無慮的日子。
可到了看到真相的這一天, 我滿懷惡意和目的地想一睹仇人的模樣, 看到的卻是人間和諧的場景,看到的卻是我那可愛丈夫的童年。
不該是這樣的啊。
可偏偏是他,打開了那個盒子, 改變了我命運的軌跡。
我撓了撓頭,沒法再細想下去。
我匆匆跟阪口安吾道了謝,就跑了出去。等到我跑出半條街之後, 聽到後麵有人叫我。
是羅莎莉。
小姑娘跑得很急,鼻尖上掛著細密的汗,表情看上去很是沮喪,目光中帶著些許同情。
……大概是在同情我。
“你的玻璃珠忘記拿了。”她左手遞來一顆玻璃珠。
我伸手接過。
這是亂步稱之為舅舅的男人, 每天要送亂步一顆玻璃珠,當做表揚他乖乖聽話的獎勵。
我不知道亂步是以前就喜歡玻璃珠, 還是因為他舅舅而喜歡玻璃珠。我們家裡堆了很多這玩意, 連他喝的波子汽水裡麵卡瓶的小玻璃珠, 他都會想儘辦法弄出來。
“還有你的眼鏡也落下了,是給亂步先生換的禮物吧。”羅莎莉笑眯眯地說,“清溪醬喝蔬菜汁的樣子很勇敢呢。”
不提蔬菜汁還好,一提,我胃裡翻湧著,險些嘔吐出來。
還是很難受。
“你打算為你的朋友報仇嗎?”她突然問道,“你要殺了那個女孩嗎?”
我有些詫異,我隻是想看我得到異能的過程,而並不是真的要為誰報仇。
羅莎莉看了我一眼,猶豫道:“我的異能是傳送彆人想讓我傳達的記憶,但前提條件是必須是真實的記憶——”
“嗯?”然後呢?
“在傳達的過程中,我也不可避免會看到那些記憶。”羅莎莉頓了頓,說,“雖然你的朋友和他的同伴們都被那個女孩殺死了,但是那個女孩的異能畢竟是從魔盒裡放出來的,她也是受害者啊,最後她不是被那個男孩推下山崖了嗎?是生是死還不一定呢,你能找到她嗎?”
“你說什麼?!”
我差一點就將手裡的眼鏡捏碎了,差一點兒。
為什麼她所說的場景我卻沒有看到呢?
我沒有看到我殺死了那些人,也沒有看到亂步把我推下了山崖。
我看到的場景都是支離破碎的。
可聽她這麼一描述,所有的場景就都能串起來了。
亂步打開了盒子,我得到了異能,然後我殺死了所有人,最後被亂步推了下去。
我們幼年起,在共享完一塊生日蛋糕和一瓶波子汽水後,就相殺了。
“哈?你沒看到嗎?”羅莎莉抓了抓頭發,有些窘迫,“我的異能在傳輸的過程中會有點缺損,你可能沒看全吧,要不然我們再回去找安吾醬看一次吧?”
“不,不用麻煩了。”我收起眼鏡和玻璃珠,輕聲說道,“謝謝你和阪口先生了,我該回去了。”
“記得替我向亂步先生問好呀。”
“好的。”
我看著羅莎莉蹦蹦跳跳離開的背影,有點悵然。
我扭過頭往家的方向走去。
腦子裡思維很混亂,很多事我克製不住地去假設。
假如那天我沒有跑去月螢山——
假如那天沒有人去那裡探險——
假如亂步沒有打開那個魔盒——
假如這個世界上沒有異能——
等等。
這並不是異能的錯啊。
……我可不能有陀思那樣極端的想法啊。
我拽了拽頭發,深呼吸一下,逐漸讓自己平靜下來了。
算了。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還不如好好想想今天晚上晚飯做什麼。
亂步的腳趾還沒康複,那是因為我才踢壞的,我更應該好好補償他。
可這樣的補償未必讓他滿意,他不止一次地抱怨跟我說不想喝牛奶了。
在超市的貨架上,我拿起一瓶牛奶後,又放回了原處。
——他根本不愛喝牛奶,我又何必強求他喝呢?
他喜歡的是薯片汽水和甜食,肆無忌憚地吃那些零食是他的快樂。
和我結婚後,我架不住媽媽的嘮叨,克扣了他很多零食和玩具,對此他沒少撒潑。
他不開心。
我一個貨架一個貨架的掃過去,拿下一盒盒的巧克力脆餅、薯條、薯片,將小推車塞的滿滿當當的,這些都是亂步最喜歡的零食。
在去櫃台結賬時,排在我前麵的是一對老年夫婦。
戴著羽毛耳飾的老太太看上去很洋氣,皺著眉說:“我就吃一口嘛。”
像在撒嬌。
旁邊的老先生則是戴著一副看上去很儒雅的眼鏡,無奈地說道:“還沒結賬呢。”
“又不是不結賬,我就吃一口啦。”
老先生替她撕開冰淇淋的包裝紙,將有條形碼的那麵攥在了手裡去給營業員掃,回過頭還不忘提醒:“真拿你沒辦法,不過你血糖超標了,要少吃,不許背著我偷吃哦,隻許在我麵前吃。”
“知道啦。”老太太抿了一口冰淇淋,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了,“這麼多年,我哪次騙過你。”
老先生聽得樂了,摸了摸她細軟的銀色發色:“是啊,你從來沒有事隱瞞我,這一點我很高興也很感激。畢竟誠實坦然是夫妻之間最基本的尊重。”
……
直到後麵的顧客催促我快點結賬,我才從剛才那對老夫妻的對話裡回過神來。
我把購物車裡的蔬菜、水果、肉餅全部還給了櫃台,隻留下了一堆零食,並向收銀員道了歉。
我回味著那對老夫妻的最後一句話,誠實坦然的婚姻麼?
誠實坦然——若以這個作為婚姻的基本標準,那我的婚姻從來不合格。
我曾以為是我單方麵充滿了欺瞞,現在看來,是雙向的,我的丈夫也有很多事隱瞞著我。
我第一次什麼菜都沒買,抱著一堆零食回了家。
家裡在中午陀思來過後,已經打掃過一遍了,很乾淨,我將零食一份份擺在餐桌上,開了瓶汽水,兌了酒。
二樓的房間我很久沒去過,我在櫃子裡找到了亂步家的影集。
我稱之為影集,但其實沒幾張照片了。
他的媽媽比在阪口安吾的記憶裡看到的年紀要大一些,但最後一張照片仍然是年輕的。
往前翻,我看到了一張照片。是亂步與一個年輕男人的合影。
那個男人和亂步長得很像,但我知道他不是亂步的爸爸。亂步尚且年幼,被他抱在懷裡,手裡舉著藍色的玻璃珠,笑容燦爛的一塌糊塗。
十幾年前的心情,隔著泛黃的照片,還能準確無誤地傳達出來。
我輕輕撫在照片下方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上。
【明智和亂步】
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是亂步的舅舅,也是那個……在月螢山被我殺死的探險隊的隊長。
我的目光落在了旁邊,是亂步的媽媽為他買的最後一袋餅乾,我在之前就替他用塑料袋封好了。
我把那顆從月螢山撿回來的玻璃珠,放到了餅乾的旁邊——這些對於亂步來說,都是珍貴的東西。
“清溪溪,我回來啦!”
一樓有人在敲門,他雖然隨身帶了鑰匙,但更喜歡讓我去給開門,然後再給我一個擁抱。
今天我對他的叫門聲置若罔聞,穩穩當當地坐在沙發上,他把門拍爛了我都沒給他去開,最後我聽到了門口響起的鑰匙聲。
哢噠。
門打開了。
“清溪溪,你在家啊。你怎麼不幫我開門呀——也不開燈。”亂步啪一聲打開了燈,他身後的是送他回來的福澤諭吉。
“福澤先生,晚上好。”我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向他打了個招呼。
“清溪,你是身體不舒服嗎?”福澤諭吉也不是第一次送亂步回家了,以往我都會第一時間去開門。
“沒有。”我搖了搖頭,看向亂步,“我在想,亂步桑習慣自己開門比較好。”
“清溪溪,你怎麼了?”亂步想摸我的額頭被我往後一退,避開了。
他的手撲了個空,舉著,氣氛微妙的尷尬。
“咳咳,我先回去了。”福澤諭吉大概是以為我們又在鬨彆扭了,他對這類事不太管,想先離開了,“亂步,你好好休息。清溪,下周偵探社的聚會,和亂步一起過來玩。”
“好。”
福澤諭吉走後,亂步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餐桌旁,驚呼道:“這是今天的晚飯?”
“是啊,亂步桑開不開心?”
全部都是他愛吃的零食。
他的表情卻算不上開心。
他在桌前站了很久,驀的抬起臉,碧綠的眼睛盯著我。
“清溪溪,如果你今天心情不好,那麼我來叫外送吧。”
“沒有啊,我心情很好。”我先他一步坐在了椅子上,拆開了一包薯片遞給他,“今天我們不吃亂步桑討厭的魚丸子,也不吃果蔬濃湯了。”
那些東西,我平時都要哄他好幾遍,他才會吃上一口。
還有牛奶。
冰箱裡所有的牛奶全部都被我扔了,全部被換成了各種汽水。
“噓,亂步桑。”我將手指豎起,虛虛地貼在他的唇上,“你先彆說話,坐下,邊吃邊聽我說。”
他終於給了麵子,不再像是個任性的孩子,乖乖坐下了。
他喝了一口我給他倒的汽水,眉頭微蹙。
……是喝出裡麵摻了酒。
“亂步桑,喝光好嗎?”我手指拖在他的杯底,輕輕抵住。
大概是看出了我心情差到極點,他順從地將一杯汽水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