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
這中間一定出現了什麼偏差。
否則那張深藏在套娃裡的紙條和上麵的話要怎麼解釋?
如果隻是寫了玩,為什麼要藏在那裡麵?又為什麼特意標明是自己寄給自己?
可是一看到花丸婆婆看著照片滿意的笑容,他什麼話都問不出口了。
他也在電話裡,聽到過源清溪溫柔的聲音。
她對花丸婆婆說,都好,一切都好。
真的一切都好嗎?他心想。
但他到底是太忙了,很快就不提這件事了。直到某一天,他洗完澡喝紅酒到半夢半醒時,碰到了放在床頭的俄羅斯套娃。
套娃摔在地上,一層層摔開,又掉出了那張紙條。
像是掉出了一個世界的心事。
TO 源清溪……
Form 源清溪……
死也要活下去……
死都要活下去,大概是經曆過生不如死的事吧。
他快睡著了,意識恍惚間看到了那個女孩。
她穿著一件白裙子,站在孤島上,身後是漆黑的夜幕,前麵沒有路,後麵也沒有路。
【中也,幫幫我。】
【請你幫幫我——】
在她的悲鳴聲中,白裙子自下而上,逐漸被降臨的夜幕染成了黑色。
他剛要朝她伸出手,卻被森鷗外打來的一個電話吵醒了。
是一個夢啊。
他將紙條塞回套娃裡,一層一層的套好。他心想,說不定那是少女成長的煩惱,又或者是考試的煩惱?他沒上過學,但是聽說上學的孩子壓力都很大,還有因為考試成績太差跳樓自殺的學生呢。
嗯,大概就是那些原因吧。
但不知不覺中,源清溪在他的腦海裡已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對她印象不差,至少比黑手黨裡,那個整天鬨著要吃甜食的愛麗絲,和整天追著芥川的樋口要好。
他曾經無意中見過樋口一葉扒著一朵向日葵,一邊摳葵花籽,一邊念叨著:“芥川前輩喜歡我,芥川前輩不喜歡我。”
摳到最後一顆,是“芥川前輩不喜歡我”。
然後樋口一葉將整朵向日葵踩了個稀巴爛,仰天長歎:“這是騙人的!”
中原中也:“……”
當有一天花丸婆婆要給他介紹相親對象時,他搖了搖頭:“我……不適合結婚。”
“為什麼?”
“我的工作比較危險,會給對方帶來麻煩。”
花丸婆婆笑著說:“可是如果是中也這麼厲害的孩子,應該也能保護好對方吧。”
“……”
“我想把清溪介紹給你。因為她回國了。”
後來的事順理成章,他和源清溪約會了。
天知道他在約會之前有多緊張。
衣服穿什麼顏色?褲子什麼顏色?帽子這頂可以嗎?
煩死了,這是一個大男人應該考慮的問題嗎?
鞋跟要不要穿高一點——對方比他高七厘米啊!整整七厘米!
餐廳地點是源清溪選的,並不是他心裡想的最佳約會地點,不是空中花園,看不到漂亮的海,也看不到有趣紅磚倉庫。
甚至還有點吵。
他提前到了,被隔壁桌的小孩吵得心煩意亂。
算了,罵肯定是不能罵的,小孩畢竟不是太宰。
他用花丸婆婆教他的方法,疊了一隻紙鶴,送給了小孩。
“叔叔好厲害!”
他嘴角一抽:“叫……哥哥。”
他已經那麼老了嗎?
小孩一臉神秘地貼近他的耳朵說:“哥哥,有個姐姐在偷看你哦。”
他回過頭,看到源清溪站在窗外,穿著夢裡他看到過的那條白裙子。
一頓飯吃的安安靜靜,源清溪隻在餐前和他說了話,用餐過程中,沒和他說一句話,他也沒開口。
實際上要是開口,也不知道說什麼。
電影是他買的票,他大部分時候都在家裡看電影,很少有時間看電影院,他看到源清溪安靜的樣子,選了個花笙彌導演的《王權少女》。
……這個,這麼少女感的名字,女孩子應該會喜歡吧。
電影確實精彩,但他時刻注意著旁邊人的舉動。
她極為安靜,目光從頭到尾沒離開過屏幕。
他要不要說句話呢?
說什麼呢?
等等,在電影院裡大聲說話,是不是太不禮貌了?
他考慮的事情太多了。
直到電影散場,他也沒有想好說什麼。
以前沒覺得自己口才差,等到派上用場時,才知道自己還需要修煉。
太宰治那家夥張口就一套一套的,到底是怎麼練出來的呢?
在送源清溪回家的路上,她先開口說話了。
“電影很好看。”
“……嗯。”
“夭夭的第一位守護者嵐,很像你。”
“……是。”
“嵐無論什麼時候都護著夭夭,真勇敢啊。”
“……噢。”
其實他根本沒有注意什麼嵐,聊天變得非常尷尬。
直到——
“那裡有人掉下去了!”
源清溪說完這句話,就往港灣大橋的另一端跑了過去。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目光中清澈的決意無人能及,縱身一躍,就跳了下去。
他追上了她,並用異能讓她浮在了半空中。
“這種時候,不應該女士優先。”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扔給了她,“在我回來之前,請你幫我拿著帽子吧。”
他手指一揮,將她送回了港灣大橋上,然後獨自跳了下去救人。
落水的男人很快被他拎出了水麵,他是跳下去找他重要的鑽戒的。那是他最珍貴的東西。
中原中也本來想罵他,但聽到他說“那是我準備這周跟女朋友求婚的東西啊”,還是在將他送上去後潛下去幫他找到了鑽戒。
縱然是異能強大的他,也摸索了好一陣子,才摸到了那枚鑽戒。
等他回到橋上時,天已經黑了,地麵上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
他將鑽戒還給了男人,對方痛哭流涕地感恩了好久。源清溪安安靜靜地站在後麵,身上都淋濕了。
“抱歉,讓你久等了。”他害她淋了雨,心裡有些內疚。
她搖了搖,突然湊近,然後從懷裡拿出了他的帽子。
“變魔術——”
她渾身濕透,唯獨這頂帽子卻一點沒濕。她好像天生就知道怎麼樣保護彆人最重要的東西。
還能孩子氣般地同他開玩笑。
“謝謝。”
他接過了帽子,卻沒戴上。
“中原君超厲害。”她朝他比了個手勢,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笑容,“明天同一時間,我請你看電影吧。不占用你白天時間,你的夜晚留給我,好不好?”
夜、夜晚留給她。這話聽著怎麼這麼讓人……害羞呢。
他支支吾吾地答應了,至於第二天看的是什麼電影,他更加不知道內容了。
隻記得在回去的路上,他排了隊也沒能買到她喜歡的小兔子冰淇淋,然後她突然牽了他的手。
少女柔軟冰涼的掌心在觸及他的肌膚時,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嚇了一跳,本能的反應是甩開她的手。
他遵循本能,這麼做了。
笨蛋啊笨蛋,不是應該回握住她的手嗎?
反應過來之後,他在心裡罵自己。
“我回去睡覺了。”她倒是淡定,收回手打了個哈欠,“下次再約吧,中原君。”
“……好。”
他很想說,明天同一時間吧。但是首領森鷗外又安排他去國外出差了。
後來他給源清溪打了很多個電話,都沒能接通。
或許是因為時差吧。但是他的黑夜,她的白天時,也沒打通。
發過去的郵件也是石沉大海。
他忍不住猜測是不是自己那晚的表現太差了,因為不好意思而稍顯猶豫,讓她生氣了?
他想過等事情辦完,回去好好跟她道歉,並告訴她——他其實很早,就對她有好感了。
他還想了一句不錯的台詞,如果她向往嵐那樣的守護者,他也一樣能做到。
他們還可以改變一下稱呼,她可以叫他“中也”,他叫她“清溪”,而不是拗口的“中原君”和“源”。
但當他完成任務回國時,卻得知了一個令他難以接受的消息。
她要和……彆人,結婚了。
僅僅過了兩個月的時間而已。她就要和彆人結婚了。
閃婚也把他排除在外了。
對方還是曾經打敗過他的該死的偵探,那家夥笑得一臉小人得誌:“清溪溪喜歡我,我也喜歡清溪溪,所以我們就結婚了,真是天生一對。”
一點也不像是天生一對!
太宰治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中也,送清溪醬全套口紅吧。”
“為什麼?”他不解。
“這樣她在和彆人接吻時,你也多少有點參與感。”
聽聽,這還是人說的話嗎?他氣得把太宰揍了一頓。
太宰還說:“中也啊,正常人都不會選一個黑手黨吧,亂步桑的職業,比你要好多啦。”
這是他無力反駁的地方。
最後他送了她一把槍。
跟開玩笑似的。
或許她不知道,他其實是清醒的。
他雖然被太宰設計灌了很多酒,但沒有喝到失去意識。
——如果江戶川亂步對你不好,你就開槍打死他。
——如果他對你很好,那就、就算了……既然是你自己的選擇,我也該尊重你。
這些話,他都沒說。
一切都結束了。
他心裡的彩排也好。
他的女孩也好。
他不認同她的眼光,但依然選擇給她最真誠的祝福。
他希望她永遠不要變成他夢裡的樣子。
被孤單地困在一座孤島上,前後都無路,白裙變作黑衣。
那晚回家後,他睡了很久。
半夜口渴起來倒水喝,看到了床頭擺著的俄羅斯套娃。
套娃被他摔壞過,他費了很大的功夫,都沒能修好。
他拿起套娃裡的那張紙條,像拿起了她藏起的全部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