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光景裡的人是悵然若失的。我在被夜風拂過的窗邊,回顧自己離奇又無能為力的半生。
“太宰,你有家人嗎?”
太宰依然低著頭,沒有回應我。
他喝得爛醉如泥,但酒品竟然不錯,並沒有撒酒瘋。
與其說是對著他說話,倒不如我是在自言自語。
“呐,你有朋友嗎?”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這是爸爸向我介紹他的異能“因果論”時,告訴我的道理。
如果用他的話去分析,我從一個平凡的人走到現在的地步——亂步打開了異能盒,異能降臨到了我身上;爸爸為了拯救彆人而喪失了異能和記憶,我失去了庇護;陀思切斷了我和外界的聯係,我的人際關係被架空……
那麼多的因,造成了現在的我。可我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報仇。
我該找誰報仇啊?
是宰了前夫,殺了昔日的戀人,還是怪罪自己的父親?
我什麼也做不了。
“你看,我什麼也做不了。我很沒用吧……太宰,其實某種意義上,我還挺羨慕你的。”
“羨慕你,在將救你的幸村推下樓時,毫無心理負擔。”
“羨慕你,說謊騙的時候,演繹的至情至理。轉眼又來去如風,野的像狗。”
勵誌的故事我看得太多了,我也想像那些故事裡的主角一樣,突破困境,披荊斬棘,乘著風登上最高峰,成就歐爾麥特那樣的英雄傳說。
現實卻是我攪在一群黑泥裡,連智商都差他們一大截。彆說未來了,現在的處境都是岌岌可危。
我對自己說沒問題,一定會好的。但我心裡其實沒有底。
“太宰,你有家人嗎?”
我又重複了這個問題。
身後的男人依然沒有吭聲,回應我的是他均勻的呼吸聲。
他睡著了。
以一個蜷縮的姿勢,蜷在沙發上。毛毯一半蓋在他身上,一半拖在地上。
聞習慣了,他身上的螃蟹味和酒氣也不難聞了。
我繼續說:“我猜你應該沒有家人。朋友呢?朋友應該也……抱歉,也不是揣測你的人緣多差,你看你,從港口黑手黨跳槽到了偵探社,看起來像是棄暗投明——”
“實際上本質卻沒有變吧。”
“我猜你不是出於想要做好事才去偵探社的吧,應該是……有人讓你去的吧。”
離開港口黑手黨要背負巨大的代價,如果不是出於本身的決心,那就是出於彆人的托付。
我頓了頓,說,“他能拜托你這樣的人,去完全相反的一方,應該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吧。”
以上,出自立海網球部軍師柳蓮二的數據分析。
太宰翻了個身,整條毯子都從沙發上滑落到了地上。
“那個人對你來說,應該意義非凡。就像幸村他們之於我。老實說,我之所以十年都沒被陀思洗腦,不是他口才差。”
恰恰相反,陀思有著一條金舌頭,他能將是非顛倒,將黑白反轉,甚至能將最單純的幼童洗腦成罪惡的殺人犯。
但我隻要一想到他成功了,幸村真田他們生活的世界就都不存在了。
“我想保護這個世界,保護這個能讓幸村他們快樂地打網球的世界,他們是我重要的朋友。不惜任何代價,我也不能讓天人五衰的陰謀得逞。”
——是的,我知道他們還沒結束。
海澤大樓的果戈裡事件,和體育館的腦無事件,都是預告。
“……我希望你能幫我。”
我撿起地上的毯子,蓋在了他的身上。光很淡,但依稀可辨他長長翹翹的漂亮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像兩把精致的扇影。
他什麼也沒聽到。
“治醬,晚安。”
我本來沒準備睡覺,但在說完所有的心事之後,我也累了。
我積攢了十幾年的艱辛委屈和憤怒,最後也隻能傾訴給窗外的夜色。
……
第二天,我是被照在臉上的一絲亮光弄醒的。
我睜開眼睛,剛一抬胳膊,帶著螃蟹氣味的毯子從我身上掉落在了地上。
太宰悠閒地坐在沙發上,手裡捧著從我書架上拿下來的書,隨意地翻看著。
“早安,清溪醬。”
他視線沒離開書頁,嘴角扯起一抹笑。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發現昨天被太宰咬過的食指上,裹了一小截繃帶,繃帶的尾端,還綁了一個迷你的蝴蝶結。
“是你弄的?”
“你猜。”太宰揚了揚手裡的書,“說不定是書裡的田螺姑娘跑出來了呢?”
“……”
我沒理他,目光落在他腳邊的一堆造型各異的塑料零件上。每個零件都不超過指甲蓋的大小。
“這是什麼?”
我撿起其中一個,中間有厚厚的一層芯片。
“這個,”太宰摸了摸下巴,“是密切觀察清溪醬近況的東西,這個解釋你應該能理解吧。”
我聽懂了。這是監視器和竊聽器。
我數了數,一共有六個。
難道又是陀思——
“昨晚的六隻螃蟹,很美味,謝謝招待。”
六隻螃蟹,六個監視器。
他難道根本沒喝醉,假意酒醉跟來,是為了找監視器?
而幫忙的代價,就是那六隻螃蟹。
“所以我也做出了相應的努力呢。”
太宰站起身來,“啊嘞,既然你已經醒了,那我就先回家了,我再穿著這身衣服,會被當成被妻子家暴過的可憐蟲的,哈哈哈。”他沒把書放回架子上,徑直推開了門,“這本書先借我看吧,看完了還回來。”
我沒去送太宰,低頭研究著手裡的監視器。
“清溪醬,拜拜,昨晚我過得很愉快——”
我聽到了鑰匙轉動的開門聲。
我的視線仍然停留在監視器上,我一邊咒罵陀思,一邊也在想,太宰從裡麵開門,怎麼需要鑰匙嗎?
然後我聽到了爭論聲,以及羅莎莉的尖叫聲。
“太宰,你這個混蛋!”
我猛得抬起了頭。
……是中原中也,他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