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天人五衰事件的慶功宴結束沒多久, 江戶川亂步就遇到了源清溪。
是在一個下雨的黃昏。
那天他原本打算練習獨自回家的能力, 想要獲得福澤諭吉的表揚, 於是他拒絕了宮澤賢治的陪送, 但是他發現自己很快就迷路了。
嗯?要不要打個電話給社長呢?誒, 那邊好像有好吃的紅豆團子呢——已經二十六歲的江戶川亂步依然像個大孩子一樣,遇到好吃好玩的東西就邁不動腿了。
熱乎乎的紅豆團子吃到最後一個, 他的心裡充滿了愉悅感。
“還是打電話給社長吧, 反正我已經完全迷路啦。”
他剛掏出手機,在抬頭時忽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時隔十七年,突如其來。
源清溪站在橫濱的車站前, 與他隻隔了一條馬路。
他小時候對她印象極其深刻, 不久前又在小栗蟲太郎的手機裡看過她的照片, 因此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長得很漂亮, 是那種生人勿近的漂亮。黑漆漆的眼睛和頭發,眼角有顆淚痣。眉宇間凝結著濃重到化不開的陰鬱, 嘴唇抿成了一個冷淡的弧度。
整個人像是與世隔絕一般, 麵無表情地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唯一還算俏皮的是那撮招牌的呆毛,翹在她的頭頂,柔和了她整個人身上的冷漠。
下雨了。
周圍的人都撐開了傘,唯獨她站在雨裡,木然地前行。
……不同了。
完全不同了。
和小時候那個在月螢山上,生動活潑的小姑娘相比, 她整個人像被抽離了所有的情緒, 像是一具沒有喜怒哀樂的行屍走肉。
這些年她一定過得不好, 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否則她為什麼連笑都不會了呢?
據小栗蟲太郎所說,她和費奧多爾相處了十年之久——和那樣理想主義的瘋子同行,不是被洗腦了,就是被脅迫了。
他幾乎不用考慮,就作出了後一種判斷。
她絕對是被脅迫的。
江戶川亂步的頭腦很好,記憶力也是絕佳,十七年前在月螢山發生的事,在他看來,就像是在昨天發生一樣。
每一句話,每一處細節,他都記得十分清楚。
那個聒噪到讓他困擾的小姑娘,勇敢地朝他撲了過來。並學著當時有名的大英雄歐爾麥特那樣,對他說了一句台詞。
【已經沒事了,要問為什麼?因為我來了。】
她原本應該已經下山了,應該回到家快樂地吃晚飯或者看動畫片了,總之絕對不該是看到那麼可怕的場景,被卷進這種事裡。
可即使看到那樣可怕的事,她也沒有逃跑,反而義無反顧地衝了過來。
她想要成為一個英雄的心情,他在那一刻就已經明白了,但是誰又會想到,她最後走上了一條截然相反的路呢?
現在天人五衰除了費奧多爾之外,已經全部被關進了牢裡,她又為什麼會出現在橫濱呢?
他將手機放回了口袋裡,站了很久,挪動腳步走了過去。
在這短暫的時間裡,發生了一場意外。
——她的包被劃開了,錢包被偷了。
“請問你看到我的錢包了嗎?是一個紫色的,上麵有一隻兔子的錢包。”
她很耐心又很禮貌地問過每一個人,雖然並沒有什麼人理睬她——因為他們都不是小偷,而且真正的小偷,也不會這麼簡單就承認自己是小偷。
電車就快來了,人群很快就會散掉,而她的調查進展卻一無所獲。
江戶川亂步原本還想再等等看,她會想出什麼樣的辦法,卻看到她伸出了手。
她朝那個甩了她一臉水的人,緩緩地伸出了手。
動作緩慢地不像是打人,像是在告彆。
對方也怔住了。
江戶川亂步隨即明白了她瘋狂的意圖,她想要她那可怕的異能力,將對方分解。
等到人被抹消了,她大概就能專心地找她的錢包了。
這件事本來和他沒有關係,他不是英雄,也不是警察,並不需要插手。
但他看到了她的眼神,迷茫,不解,困惑。
她可能都意識不到自己到底想做什麼。
這和小時候遇到的小姑娘,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思想大概被費奧多爾嚴重影響了。
也沒辦法,畢竟相處了十年。即使現在費奧多爾不在這裡,骨子裡的影響還是餘烈猶存。
……算了。
自己不是正好欠著她一個人情嗎?
他心想,就幫她一次吧。
“我能幫你哦。”
她慢慢側過臉臉,視線完全投向了他。
雨下得越來越大,她額前的頭發全部淋濕了。他環顧四周,每個人都在傘下好奇地張望著。
整個橫濱都在下雨,好像就隻有她沒有撐傘。
他手一傾斜,雨傘遮在了她的頭頂。
“我說我能幫你找回你的錢包。” 他重複了一遍。
對於一個名偵探來說,最好用的不過是腦子。
從抓小偷到找到錢包的整個過程,加起來也沒到兩分鐘。
但他沒從她眼裡看到任何類似崇拜的東西,感到有一絲絲的……不開心。
她隻是認真地向他鞠躬道謝。
“我幫你找回了錢包,你就口頭感謝一句啊?”
至少應該說他很厲害吧。
而且,最重要的,他比她長得更高了!是的,他已經不用再站在石頭上,就已經比她高了。
他得意洋洋地想著,卻見她打開錢包,抽出鈔票想給他。
的確,他平時都是收費的。
但是今天並沒有想要收費。
隻是還她一個人情而已。
一個勉強還被他記得的人情。
他歪了歪頭,麵前的源清溪,真的無法和記憶裡那個聒噪的小姑娘重疊了。
“我不要錢……你送我回家吧。”
正好也不用打電話麻煩社長了。
“好。”
他知道自己在找路方麵的本領很弱,但沒有想到她竟然能強到靠直覺就找到了去往他家的捷徑。
她異常沉默,整個路上一言不發,一直在到他家門口時,才說了一聲:“到了。”
聲音平淡到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天空還在下雨,好像對她來說,是根本無所謂的事。
——你下次好歹記得打傘吧。
這句話被他咽了回去,他沒有收回自己的傘。
“雨傘你下次再還給我吧。”
以雨傘為媒介,他們有了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