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長大(2 / 2)

“嗯?”

他回過頭,見她有些猶豫地,單手握拳,伸到他麵前:“你伸手。”

“……”容嶼微微眯眼,懷疑,這是不是什麼小朋友之間的新型整蠱遊戲。

不過……

算了。

他伸出手。

臨行之前,就算被她整蠱,他也認了。

然而就是他攤開手心的下一秒,她也張開捏緊的拳頭。

圓滾滾的小金屬圓片,一個一個地從她手中離開,落入他掌心,發出碰撞的清脆響聲。

容嶼一愣。

她給了他一把硬幣。

他好奇:“這是什麼?”

“硬幣。”倪歌頓了一下,輕聲道,“哥哥說,這是我的福氣。”

容嶼這回徹底怔住。

“我從小到大,運氣就很好。”她不急不緩,繼續道,“每年大年初一,總能吃到這枚硬幣。”

雲蒸霞蔚,夕陽染紅天際。

前院人聲嘈雜,後院卻陷入安靜。

微頓,她說:“我把它們全都送給你。”

——我的福氣會保佑你,在外平安。

容嶼低下頭,攤平手掌。

去掉她中間不在北城的那幾年,再加上今年的。

一共十枚。

他眼眶開始發熱。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會後悔,會不想離開。

“好。”良久,容嶼緩慢地握緊拳,難得正經一回,認真地看著她,說,“謝謝你,我一定會好好保存它們。”

“倪歌。”他抬手將她抱住,點到即止,很輕的一個擁抱,“我的小妹妹有點傻,拜托你,幫我照顧好她。”

倪歌微怔,很快反應過來。

她有些想笑,但嘴角勾起來,卻笑不出來。

好像有什麼東西,剛剛萌芽,就被按住,重新壓到了不見天日的地方。

“倪歌。”他又說,“你記得告訴她,要認真長大。”

倪歌揉揉鼻子,不服氣:“她在很努力地長大了。”

停一停,又忍不住問:“但是,長大之後,什麼都會有嗎?”

“對,長大之後,什麼都會有。”

容爸爸一直催不到人,跑到後院來逮兒子。

十六歲的仲夏,倪歌回到她從小居住的地方,遇到了她的小少年。

十七歲的仲夏,她重新站在這個路口,珍而重之,與他道彆。

他隻留下一句話。

他說,“倪歌,我等你長大。”

***

倪歌做了一場虛假而遙遠的夢。

夢裡北城千裡冰封,雪下一整夜,故宮屋簷上的小麒麟獸都披上一層白毛。

他帶著她爬景山,倪歌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裹得像一隻縮在毛毛裡瑟瑟發抖的肥啾,每往前走一步,容嶼都擔心她會一著不慎就圓滾滾地滾下山坡。

“倪歌。”所以他一直牽著她走到山頂,然後指給她看,“你看,那就是崇禎上吊的老歪脖子樹。”

倪歌對歪脖子樹沒興趣。

她兩手冰涼,趁他轉過去,從背後跳起來突襲,兩隻手落到少年滾燙的脖頸間,然後滿足地喟歎:“真暖和……”

容嶼被冰得一個激靈,轉過去作勢要揍她。

倪歌立刻慫唧唧地逃跑,沒跑兩步,毫不意外地被他逮住。

“膽子大了啊倪歌,連這都敢跟我玩兒了?”容嶼咬牙切齒,呼出的氣在空中一卷,變成一道白霜,“看我最近脾氣變好,不教訓你了是不是?嗯?”

倪歌把臉埋在柔軟的圍巾裡,掩耳盜鈴地進行自我隱藏。

容嶼盯著她,一動不動,兩個人對視幾秒。

小蠢羊率先敗下陣:“對不起……”

容嶼凶巴巴地板著臉,麵無表情地將她兩隻手捉過來,塞進自己的口袋。

然後兩隻手握住。

他們在他的口袋裡十指相扣。

“容嶼。”倪歌一怔,繼而感動地道,“你身上真暖和。”

容嶼:“哼。”

“容嶼,我知道這個寒假過完,等夏天到了,你就要畢業,去讀軍校了。”她亮著星星眼,期待地問,“那你明年過年還回來嗎?暑假呢?暑假我也想見你。”

“暑假那麼熱。”他在夢裡哼哼唧唧,嘰嘰歪歪,“我身上會更熱。”

“我又不是為了取暖,才想抱你。”小蠢羊下巴抵在他胸膛上,仰頭看他,眼睛亮亮的。

她的羽絨服帽子外圍綴著一圈白毛毛,風一吹就跟著動,映得眉眼欲發清麗。

容嶼呼吸一滯,心虛地移開目光,然後響亮地:“哼。”

倪歌小動物似的,在他胸前輕輕蹭蹭:“所以,回來嗎?”

她的動作輕輕的,小心翼翼。

像是在撒嬌。

容嶼都快他媽被蹭石更了,鐵著臉,一字一頓,鄭重地道:“回。”

然後他食言了。

他不僅下一個寒假沒回來,下下個寒假也沒有回來。

一直到她高考那年,她也沒再見到他。

夢的儘頭天光大亮,倪歌考完高考,又去了一趟景山公園。

北城六月鑠石流金,她站在那棵老歪脖子樹下,眺望整個故宮。

後知後覺地,突然明白了,他離開那天對她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長大之後,什麼都會有嗎?

——是的。

還有後半句,他沒有說出口。

長大之後,那些你仍然沒有得到的——

也會忘記了。

***

倪歌這一覺睡得很開心。

她很久沒有夢見過容嶼了,哪怕隻是在夢裡,也想多看他兩眼。

——然而下一秒,壓在枕下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

一秒跌進現實。

“嗚……”她前夜翻譯稿件,幾乎熬了通宵。

艱難地翻個身,拾起手機,才發現窗外天光明朗,已經日上三竿。

倪歌腦袋發痛,眼睛都沒睜開,就下意識地按綠鍵:“喂?您好。”

聲音軟軟的,帶著點兒將醒未醒的糯。

對方的呼吸明顯停了停。

“倪歌。”微頓,他才低低笑道,“我是周進。”

“……嗯。”

倪歌昏昏沉沉的。

一下子沒想起來,這人是誰。

“對不起,是不是打擾到你休息了?”周進聲線低和,笑著道,“昨晚陪我熬夜熬了那麼久,我今天特地給你帶了吃的,想來謝謝你。”

他問,“你方不方便,現在下樓,來取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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