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 清淺的白色霧氣在空氣中飄散。
倪歌短暫地怔了一下, 滿臉懊惱地, 手肘撞上他的胸口:“你什麼時候才能正經一點!”
“我正經得很。”容嶼笑得有點兒邪氣,他離她很近,熱氣在她耳畔畫圈,“我們剛分開你就又要走, 騷一騷怎麼了?”
倪歌耳根泛紅。
不知不覺, 兩人已經逛回家門口。
家裡亮著燈,父母都在等她回去。
“那就到這兒吧。”倪歌總有一種自己在早戀的感覺, 餘光不自覺地偷瞄家門, 生怕媽媽突然推門走出來,“明天我要回趟學校, 如果你中午有空, 我們可以約在……”
“我明天中午不在。”容嶼輕聲打斷她, “有個小任務要做。”
倪歌微怔, 突然急了:“你為什麼又有任務?你的身體明明都還沒有……”
“不是什麼大事。”容嶼趕緊安撫她, “我出省一趟, 晚上就能回來,你乖乖的,嗯?”
倪歌警惕:“所以到底是什麼事?”
彆又他媽是那種要簽遺書的任務吧。
“機密。”
“……”
倪歌深吸一口氣:“那好,再見, 我們漂流瓶聯係。”
說完轉身就要走。
容嶼心裡好笑,趕緊拽住她:“我們又有二十四小時見不到麵了,你不提前想想我?”
倪歌轉過來, 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腮幫子鼓鼓的,黑色的眼睛漂亮剔透,像兩顆玻璃珠子。
容嶼輕輕掐掐她的臉,好像捏起了一團雲:“真的不親?”
她還是不動。
“親一下。”他把臉湊過去,低聲哄,“就隻親一下,嗯?”
倪歌猶豫一陣,下定決心似的。
踮起腳尖,飛快地在他側臉碰一碰。
然後毫不意外地,又被他逮住了。
路燈昏黃,容嶼的影子映在地上,大尾巴蹭地躥出來。
他摁住她的後腦,長驅直入攻城掠池,連野狼的獠牙都蠢蠢欲動。
“我……”倪歌拚命用力想推開他,“我就知道你的鬼話……唔……不能信……”
她麵紅耳赤,被吻得斷斷續續,“我以後再也不相信你了……唔,騙子!”
“嘶。”容嶼被咬到下唇,眼眸微眯,下意識鬆開她。
倪歌喘息不勻,立刻退後兩步。
“呀,膽子大了。”她咬得很輕,沒有破皮。他忍不住抬手摩挲被她咬過的地方,酥酥麻麻的,竟然帶電流。
容嶼覺得自己好像一個欺負小姑娘的變態,“敢咬我?”
“再,再見。”倪歌像個害怕早戀被逮到的小朋友,抖抖小羊毛,轉過身,飛快地跑了。
天邊一輪冷月,夜風吹拂,寒意飄散。
容嶼在原地枯站半天,唇角微勾,半晌,慢慢眯起眼。
看來丈母娘的事……
不解決不行了啊。
***
倪歌進門時,客廳裡燈火通明。
爸爸今晚不在,隻有媽媽和倪清時,兩人對坐,不知道在聊什麼。
“媽媽,哥哥。”她換了拖鞋,有些疑惑地走過去,“你們還沒休息嗎?”
“倪倪回來了?”倪媽媽抬手攏一攏頭發,拍拍身邊的沙發,沒什麼情緒地道,“來坐吧。”
“好。”倪歌放下背包,走過去坐下。
“我剛剛在跟你哥哥聊成家的事。”媽媽幫她倒了杯水,道,“清時已經不小了,卻連女朋友都還沒有,你說這擱在哪個媽媽身上不發愁?”
倪歌眨眨眼,選擇暫時觀戰。
果不其然,坐在對麵的倪清時聞言,放下手中的茶盞,低聲笑起來:“我說了,這事兒急不來。何況現在我一個人,不也過得很瀟灑。”
在家裡時,他穿著套頭的高領毛衣,與大多數時候清冷自持的對外形象不同,現在看起來毛茸茸的。
讓人很想去他身上蹭一蹭。
於是她快樂地附和:“是呀,哥哥怎麼可能找不到女朋友?他隻是不想找而已。”
倪媽媽抬起頭,對著倪清時道:“等你身邊的人都結了婚,其他人出雙入對,留你形單影隻,你就說不出這種話了。”
“怎麼會。”倪清時低笑,聲音莫名磁性,“傳言說,外交部離婚率百分之九十,跟我一起入部的人,巴不得靠晚婚晚育逃脫這個詛咒呢。要我說,喝他們的喜酒太不現實了,倒是他們離婚之後找人約局喝悶酒,說不定會叫上我。”
倪媽媽笑起來。
停了一會兒,才不輕不重地道:“怎麼沒機會,我看你妹妹就快了——你說是不是,倪倪?”
“……!”倪歌嚇得差點兒把手裡的杯子摔了。
她能感覺到,倪清時身形也明顯一僵。
“既然戀愛了,為什麼不跟媽媽講呢?”倪媽媽見她心虛,心中的猜測瞬間坐實,漸漸斂了笑意,“要不是我看到容嶼送你回來,你還打算瞞我多久呢?”
客廳裡靜悄悄的,一時間落針可聞。
“我沒有……”倪歌腦子有些混亂,舌根發苦,“我沒想瞞著你,本來打算,過段時間就告訴你的。”
“過多久?等到你們結婚時,通過請柬告訴我嗎?還是等政審時,讓他們直接來通知家裡人?”
“……”
“倪倪。”媽媽有點兒急了,“媽媽很早之前就跟你說過,少跟容嶼來往。”
“這種要求完全沒道理。”倪歌企圖跟她講邏輯,“你為什麼不讓我遠離宋又川和還有院兒裡其他男孩,卻要單單針對容嶼?他做錯了什麼?”
“其他男孩兒並沒有像容嶼那樣,脾氣壞又愛打人。”媽媽放軟聲音,“我聽說他在學校裡時,還經常欺負同學。”
“那是您道聽途說,他從沒有欺負過同學。”
“他成績不好。”
“那是高三之前,高三之後,他成績就很好了。”倪歌想了想,又趕緊糾正,“不對,他之前成績也不差,隻是語文和英語不好,所以排名才被拉低了。”
倪媽媽說不過她。
她唇角有些泛白,停頓一陣,問:“你是不是因為他,才不想出國?”
倪歌愣住。
“大二時外交部遴選,你說不想進翻譯司,所以沒有去。”
“……”
“那時候你爸爸勸我,我就也想,沒關係,你可以試著,自己選一選。”
“……”
“但是其實,你們很早就在一起了,對嗎?”倪媽媽語氣很平靜,“之後你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受限於他。”
就是這種平和的語氣,聽得倪歌太陽穴都突突跳起來。
“所以……”
“說這麼多,你不就是耿耿於懷,還在想著讓我替你完成你沒做完的事嗎?不就是你想留學,卻因為我爸,沒能去成?”倪歌忍無可忍,打斷她,“這跟容嶼有什麼關係?你用你的思維模式來揣測全世界的人嗎?”
“你……”倪媽媽愣了愣,“你怎麼這樣跟我說話。”
“我……”倪歌也覺得自己有點失控,她深呼吸,“對不起,但是,當初我寄給容嶼的信,是不是還在你這裡?”
倪媽媽沒有說話。
於是倪歌就明白了:“信呢?”
倪清時叫她:“倪倪……”
她一字一頓:“把信給我。”
儘管容嶼現在在她身邊。
儘管時隔這麼多年,她把那些幼稚的信再拿回來,也沒什麼意義。
可她還是覺得委屈。
聽父母的話並沒有用,她的生活一團糟。
倪媽媽頓了一會兒,勸她:“倪倪,你冷靜一點,媽媽也是為你……”
“也是為我好——你能不能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倪歌突然嗚咽起來,聲音不自主地低下去,“我討厭這句話。”
倪媽媽愣住。
“小學的時候,我跟你們說,我的班主任很不討人喜歡。”倪歌深吸一口氣,眼中開始起霧,“你們告訴我,‘要聽老師的話,老師是為你好’。”
“後來我轉學去南方,我說我不想走,你也告訴我,‘要聽媽媽的話,媽媽是為你好’。”
倪歌深吸一口氣,“對,你不會害我,我當然相信。”
“可是你也從來沒問過我的想法,不是嗎?”
“我不想進外交部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十個同傳九個禿,我隻是想做一個有頭發的人而已,這種願望很過分嗎?”
她聲音都開始發啞。
倪清時坐過來,想拍拍她,被她躲開。
倪歌用手背擦眼淚,她難得放狠話,到了這種時候,反而愈發冷靜。
“你的經驗,在我眼裡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從很久之前,就不想再參考你失敗的人生了。”
“以後我活成什麼樣子,什麼就是標準答案。我不需要任何人,再替我做決定。”
倪歌說完,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向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