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的站住。”她對蔡嫿也放肆得很:“小白菜成精了這是?怎麼不等姐姐我呢。”
“要不是看元宵節,我真要給你兩下子,整天沒大沒小的。”蔡嫿在路邊停下來,看著她笑道。
她穿了一身月光衣,是繡著銀紋的白色,剪裁得好,素淨又精巧,披著個緞麵鬥篷,戴著觀音兜,雖然不豔麗,卻說不出的可憐可愛。提著的兔子燈籠也小巧精致。
“你真是亂來。”她看見淩霜身上的新衣,知道是折枝繡,無奈笑了起來。
“一起走嗎?”淩霜挽住她的手,直接拉她過來:“你這身倒也好看,就是冷了點。”
“一起走不了了。”蔡嫿被她拖著,卻笑著指了指前麵,隻見燈籠連成了海,遠遠看著亮如白晝,光把半片夜空都照亮了,焰火的光,燈籠的光,還有幾丈高的燈架,上麵全是各色花燈。蔡嫿指著道:“百禧街馬上到了。”
“為什麼到百禧街就不能一起走了?”淩霜不解地問。
但一到她就知道了。
街上到處都是人,提著燈籠的多是世家女子,人流倒是沒有男人混雜,但兩側的鋪麵裡,燈閣上,還有車馬裡,到處都有衣著華麗的男子。如果說女孩子們的燈籠是河流,他們就是岸邊的山,雖然並不動彈,但那些目光,都掃了過來。
“真煩人。”淩霜沉著臉道。
蔡嫿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溜走了,倒不是她小氣,隻是人性如此,有芍藥盛放,誰還看小鈴蘭呢。淩霜攙著嫻月,也知道大部分目光是落到她臉上的。
“這才到哪。”嫻月笑道:“百禧街到前麵才開始呢。”
淩霜抬頭一看,才明白她的意思。
所謂百禧街,是從朱雀主道到東城門一段小半裡的小街,正貼著京城的城牆,遠遠可以看見城門處幾丈高的花燈,這一路上也是張燈結彩,亮如白晝。
而往上看,城牆上張著巨大的燈籠,龍一般垂下來,據說京城的城牆有丈寬,上麵可以通馬車。而此刻上麵站著的,才是相看她們的王孫公子。
人不多,不過百來個,正是嫻月常說的“彆看京中世家多,真正適齡的王孫公子也隻有百來個”的那百來個了。淩霜匆匆一瞥,就看見程筠那笨蛋的熟悉麵孔,穿了身錦袍,臉紅紅的,和幾個同齡人站在一起,呆頭鵝似的看著自己。
“那是新科的士子們。”嫻月笑道:“都是讀書人,你看斕衫就知道了,王孫們還在前麵呢。”
到了百禧街,焰火的氣味如同硝煙彌漫,光亮得讓人眼花,小販叫賣聲熱鬨無比,各色燈火,烘得人臉通紅,地上的雪更是早都化完了。
嫻月就在這時候,取下了雪帽。
走的時候匆忙,淩霜並沒有細看,如今才發現,原來她當時插戴的滿頭珠釵,都是一顆顆小珍珠拚成扇子狀的,無比精巧,用綠寶石做花托,攢在一起,插在鬢邊。如同夏天戴的茉莉花圍,潔□□致,似乎能聞到花香一般。
她額邊的發彎,烏黑的頭發上,點綴著孔雀尾羽形狀的小花鈿子,中心是紅寶石,如同一滴朱砂一般,襯著她滿麵胭脂。
再也沒有首飾能比這些細碎的插戴一樣凸顯她那一頭好頭發了,正是雲鬢霧鬟,堆雲一般的發髻,簇擁著盛開的桃花般的一張臉。如果說卿雲是靠那朵寶相花鎮住場麵的話,那嫻月恰好是滿園的茉莉簇擁著一朵芍藥,這些細碎的珍珠,寶石,雲一般的鬢發,恰好烘托出她那醉芍藥般的美貌。
滿街燈火大放光華,如同夢境。她是夢裡最美的存在。淩霜在她身邊,尚覺得移不開眼睛,何況城牆上那些注視著這邊的年輕公子們。
不知道是誰先吹了一聲口哨,然後城牆上頓時喧嘩起來,人潮紛紛湧過來。竟然有人扔下玉佩來,淩霜頓時怒目圓睜,直接撿起那玉佩,狠狠砸了回去。
好在到底是世家子弟,沒有過分吵鬨,也沒有敢搭話,最多不過交頭接耳詢問嫻月是哪家的姑娘。
嫻月眼波流轉,早把城牆上掃了幾眼,湊在耳邊告訴淩霜:“穿朱紅錦袍的就是趙景,旁邊是他弟弟趙修。”
淩霜掃了一眼城牆上,趙景英俊倒是英俊的,但看起來不像是好相與的,臉色有些陰沉,倒是旁邊的趙修神色熱烈,一派坦蕩,像個富家的傻少爺。
“還看,娘知道又要怪我了。”嫻月瞥到趙景的眼神,哼了一聲,道:“真可笑,趙家也不過是我評的四王孫之一,還挑起我們姐妹來了。”
“哦,四王孫,還有三家是誰?”淩霜笑道。
“你往前麵看,不對,還要再往前。”嫻月看似目不斜視,矜持傲氣,實則指揮得淩霜團團轉。
能上城牆的都是王孫公子,但這兩位顯然更尊貴些,因為正和一個城門守衛領班般的人物說著話,都年輕,高挑修長,穿青袍的那位簡直是男版的嫻月,一雙桃花眼,風流浪蕩,手上還拿著個小燈。正和他旁邊穿著玄色錦袍的男子說話。
淩霜先注意到的反而是穿玄色錦袍那位的身形,是書上講隋唐英雄會用到的好身材,鶴勢螂形,寬肩窄腰,那身錦袍也帶著點胡服的意思,但繡著翎羽,像是金翅大鵬,輝煌得很。相比之下,人就冷漠高傲得多了,英俊倒還是英俊的,那雙眼睛也不知道什麼意思,神色鋒利得很。
“穿青袍的是賀南禎,就是雲夫人的繼子,安遠侯爺。”嫻月倒是門兒清:“玄衣的應該是秦翊,文遠侯,清河郡主的獨子。四王孫裡麵,我點他做狀元。”
城牆上,賀南禎也正看著這邊。
“阿翊,快看。”他笑著叫秦翊,指了指那邊。
秦翊停下和武校尉的話頭,看過去,隻見人群之中,兩個女孩子挽著手走,打扮嬌豔的那個簡直是女版的賀南禎,容貌傾城,另一個十分奇特,穿了一身華麗的錦繡衣服,頭發卻簡單,戴了個女蓮花冠,秦翊怔了一下才意識過來她為什麼讓人感覺奇特——她一點簪環都沒戴,就挽了個髻,戴了個冠,一張臉素麵朝天,冷如冰霜。
“看什麼?”秦翊冷冷道。
“這是你今晚唯一看到折枝繡的機會。”賀南禎笑道:“這應該就是那個拆祠堂的婁家三小姐了,真是特立獨行,便宜程筠傻子了。”
他們也都聽荀文綺說起過這些事。
“嘩眾取寵罷了。”秦翊並不買賬。
說話間,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匆匆從他們身邊路過,一路行禮不迭,正是趙家的小廝永安。
“兩位爺,你們怎麼還在這,夫人都走到前麵了,打發金燕叫我來叫你們呢。”他仗著有趙夫人的命令,拉住了自家的兩位少爺。
說是兩位,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要拉去前麵的隻有趙景罷了。好在趙修好熱鬨,也笑嘻嘻跟了過來。小廝拉著臉色不太好看的趙景,好說歹說,終於拖到了前麵。
“聽說婁家大小姐也不差,我姨母整天誇呢,說可惜我表哥結婚早,不然也要上婁家求親去。”趙修知道兄長的心思,知道他中意那個美貌的婁二小姐,不願意看婁大小姐,笑著勸道。
趙景沉著臉,並不理會。倒是小廝永安聽見,立即附和道:“誰說不是呢,小的剛剛鬥膽看了眼,真是觀音降世一般的人物,爺,你彆不信,要是比觀音短一分,你隻管打小的嘴巴子就是。”
他又是耍寶又是保證,終於把趙景臉上的陰霾驅散了點。
“那你可要準備好挨嘴巴子了。”趙景冷冷道。
說話間永安已經拉著他們走到城門附近,提著燈籠的夫人小姐們都在這裡聚集,準備看了花燈焰火,就摸了城門回去。趙修遠遠看見荀文綺,其實看過婁家二小姐後,再看荀文綺都遜色幾分了。但也仍然嬌豔可愛。
要是荀文綺也行,偏偏是婁家大小姐,出了名的規矩老實……
趙景心中不屑,順著小廝指的方向看過去,其實早在看見自己娘親和婁二奶奶挽著手時,他就看到了旁邊那個穿著牙白色衫子的美人了,但當時還沒反應過來。
城門處耀眼的燈光下,那女子看起來端莊如牡丹,然而微微頷首的神態,嘴角噙著的溫柔笑容,卻又帶著萬千情態。頭上花簪閃爍光華,觀音兜和白狐膁簇擁著她貌美無比的麵孔,溫柔得如同夢境。覺察到陌生男子的目光,立刻掩麵避開,這樣矜持自重,怪不得剛剛並沒看到她。
“怎麼樣,”永安打量著趙修的神色,見他神色驚豔,頓時得意地笑著討賞:“小的沒有騙爺吧。爺賞我點什麼,這可是天做成的姻緣……”
“多嘴。”趙景雖然罵他,但臉上卻忍不住笑了起來。正好城牆下趙夫人看了過來,帶著點詢問的神色,朝婁家大小姐的方向指了指,趙景會意,朝她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