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二奶奶一邊說,老太妃眼中殺意漸濃,卿雲在下首,瞥見一眼,暗自驚心。怪不得嫻月說宮裡出來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老太妃平日裡和藹可親,沒想到真動了殺心,也是這樣威風凜凜。
“……民婦告到老太妃這裡,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柳夫人和柳子嬋鐵了心要謀害卿雲,已經是害過一次了,驚馬的事,眾人都是看著的,趙家的馬上現在還有傷口,銅紐扣也現在這裡,趙家人也因為這事,擔了個大責任在身上。俗話說,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民婦也知道老太妃是受人蒙蔽,才收下柳子嬋的,但民婦看著如何不心驚,以後柳家母女步步緊逼,我們卿雲還有活路嗎?做母親的,實在是沒有辦法,才來求老太妃救命來了。隻要卿雲平安,老太妃儘管處置民婦就是。”婁二奶奶哭著道。
她這番哭告,倒也有幾分真心,確實是實話,拳拳愛女之心,連崔老太君也跟著落下淚來。卿雲更是滿眼眼淚,哭道:“都是我不好,不該多管閒事,才害母親跟我一起受累,也連累老太妃娘娘。”
老太妃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聽到這裡,語氣也柔和幾分,道:“你確實不該代為隱瞞,自古道‘賭近盜,奸近殺’,這樣男盜女娼的事,在哪都是要上報的,難道你見朋友殺人,也替她隱瞞不成?你看看,你這一心軟,害了自己不說,還惹出多少禍事?”
卿雲垂頭聽訓,道:“娘娘教訓得是,是卿雲糊塗,對不住母親,也對不住娘娘。”
老太妃還要再說,旁邊的魏嬤嬤卻輕輕咳了一聲,顯然是有話要說,老太妃會意,卻並沒讓她說話,而是朝婁二奶奶道:“事倒是你們占理,要真是像你說的那樣,這樣的心思狠毒的淫.□□子,我彆說收下,還要追究柳家的罪責呢,把這樣的人往我身邊送,是什麼意思?但自古捉奸捉雙,奸情這樣的控告,關係人的一生,可是不能輕易出口的。”
“實在是我親眼所見,再三確認過,不敢欺瞞太妃娘娘。”卿雲道。
“柳夫人就是仗著卿雲是閨中小姐,沒法真去見官,當堂對峙,知道我投鼠忌器,不肯為指證柳子嬋,壞了卿雲的名聲,卿雲是訂了親的人,怎麼能上公堂?”婁二奶奶道:“我也是因為這個,才來勞煩太妃娘娘主持公道的。”
老太妃抬手,旁邊魏嬤嬤見機,連忙遞上茶來,她喝著茶,見婁二奶奶和卿雲還在忐忑等待著,才淡淡道:“辛苦倒是小事,但這樣的事,你們有證據沒有?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也隻當你們是胡言亂語罷了。”
“董鳳舉本人就在京中,太妃娘娘提他過來,一審便知。”崔老太君忍不住道。
“為了幾句話去提人,還是個秀才,哪裡也沒有這個道理。”老太妃淡淡道:“你們總得有點鐵證,我才好著力,不然你們有一張嘴,柳夫人也有一張嘴,怎麼好斷案?”
“若有證據,太妃娘娘就去提董鳳舉來審嗎?”婁二奶奶早收了眼淚,反問道。
老太妃愣了一下,反應了過來。
“你……”她隻說了這句,饒是她向來位尊權貴,也不由得有一瞬間的慚愧——她怎麼忘了,上次來告狀的那位,也是婁家的女兒。
上次荀文綺陷害的,也是卿雲。當時婁淩霜咄咄逼人,要和荀文綺去和李璟對質,讓李璟認兩人的丫鬟,是她一手攔下,賣了文郡主一個麵子。確實是形勢所迫,不能讓事情鬨大,但這樣包庇,婁家人是心裡有數的,也難怪婁二奶奶今日有這一問。
因果報應,果然不爽。
“放肆!”魏嬤嬤立刻替老太君罵道:“是你來求娘娘主持公道,你若有證據,還不果斷拿出來?還敢藏著掖著。我看你是沒有證據,紅口白牙,想趕在柳夫人前麵趕先告狀,柳子嬋若果然是這樣偷情私奔的蕩.婦,柳夫人怎麼敢把女兒往宮裡送?不是找死嗎?”
“柳夫人把女兒往宮裡送,是因為知道卿雲沒有證據,覺得這事永遠不會東窗事發。”婁二奶奶平靜地道:“太妃娘娘不信,也大可以當我們今日是胡言亂語,我把卿雲往趙家一嫁,未必趙家還護不住自己嫡親的兒媳婦?隻怕到時候東窗事發,傷了太妃娘娘的名譽罷了。”
說她潑,這才是最潑的時候,連旁邊的崔老太君都倒吸一口冷氣。魏嬤嬤更是氣得渾身亂戰,還要罵她,老太妃卻冷冷道:“文嫻。”
魏文嫻是魏嬤嬤的名字,老太妃這樣的語氣,可算厲害,魏嬤嬤也知道自己維護柳家太過,暗自警醒,垂手退到一邊。
老太妃這才收起目光,打量起地上的婁二奶奶來。
“都說你厲害,果然是厲害,你說你帶女兒去找柳夫人理論,她看穿你沒有證據,是你故意賣個破綻給柳夫人吧?我說要找個女孩子帶在身邊教養,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知道她篤信你沒有證據後,肯定會把女兒送到我這來。你知道你就算手握證據,想要告柳家,也隻能對簿公堂,這樣會傷著卿雲。所以你以退為進,讓柳夫人以為自己棋高一著,把女兒送到我這裡,如今我答應收她的女兒,你再來我這告一狀,是我的人犯的事,我不能坐視不管,隻能替你主持公道,一切靜悄悄解決,卿雲也不受損傷,柳家母女也死路一條,這才是一石二鳥!婁二奶奶,都說你俗,這手段實在不俗啊?”
她確實是宮中出來的人精,千年的狐狸,不過這電光火石間,已經將婁二奶奶全盤計劃看得清清楚楚,彆說崔老太君,連卿雲都有幾分驚訝,這份驚訝,自然也被她看在眼裡。
婁二奶奶自然也沒想要真瞞天過海,被她點破,也隻是平靜地跪在地上,但老太妃多少從她這不管不顧的跪姿上,看出了海棠宴那天婁淩霜的無賴潑勁來。
“太妃娘娘厲害,什麼都瞞不過您的眼睛。”她倒坦然:“娘娘既然看穿了,也知道我隻是為了自保,沒有壞心,是不得已而為之,還請娘娘明察。”
老太妃被她氣笑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卿雲手上還真握著證據呢,是吧?”她問道:“但你不準備拿出來了。”
她沒繼續說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原因——證據交出來,老太妃又像上次一樣,賣柳家個人情,把事情大包大攬下來,婁家吃個啞巴虧,跟誰訴苦去?
“太妃娘娘明鑒,我們實在沒有證據。”婁二奶奶就是不鬆口。
“但我如果當今天的事沒發生過,真收了柳子嬋,你就去公堂上告一狀,把證據亮出來,讓真相大白,我為了麵子,隻好重懲柳家,到時候你也算稱心如意。”老太妃實在想得周全。
“太妃娘娘說笑了。”婁二奶奶一臉平靜:“真到了那時候,做娘的人,為了女兒,什麼做不出來呢。也隻好請太妃娘娘原諒罷了……”
老太妃臉上閃過一絲狠意,帶著笑意道。
“你就不怕我把你們母女滅口了?”
她雖是帶著玩笑的意味,但想到宮廷中的秘事,實在沒法讓人不害怕,至少崔老太君臉上是閃過一絲擔憂的。
“娘娘雖是開玩笑,但民婦想,民婦母女死不足惜,要是滅了口,再跑出什麼和柳子嬋相關的證據來,毀壞了娘娘的清譽,可怎麼是好。”婁二奶奶淡淡道。
聽她話音,顯然她早安排好,連最壞的可能也想過,早把證據讓其他女兒收好,也許就是那個婁淩霜,還真乾得出鬨得滿京城人儘皆知的事來。
老太妃也是閒了許久,許多年沒再進行過這種交鋒,和婁二奶奶一對一答,倒也有趣,見她招招都帶著商家市井氣息,倒也生機勃勃。有意再對幾招,無意瞥見一邊的卿雲眼神複雜地看著自己,帶著點傷心的情緒,不由得在心裡歎一口氣。
到底是實心腸的孩子,也難怪被柳家母女欺負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