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2 / 2)

“我不是那意思。”她連忙解釋:“我知道你和雲夫人都是心性高潔的正派人,不過是不拘小節罷了。世人愚鈍庸俗,才揣測你們,造出謠言。”

賀南禎頓時笑了。

古板的小姐,也有古板的可愛,這著急忙慌解釋的樣子,實在讓人想要故意裝作受傷,看她還能急到什麼程度。

可惜了,趙景那睚眥必報心性狹窄的樣子,根基淺薄得很,是山豬吃不了這樣的細糠了。

“我知道。”賀南禎其實也沒什麼開玩笑的興致,隻淡淡道:“我長得太像我父親,進去她看見,更傷心。”

卿雲心中閃過一絲惋惜,這樣說的話,當年安遠侯爺的風采也可以想見了,和雲姨一定是極相稱的一對,隻是命運太過捉弄人了,彩雲易散琉璃脆,總不得圓滿。

其實他們倆經過上次山澗的事,也不用多說了。就像她知道賀南禎隻是看似玩世不恭,其實骨子裡和張敬程一樣是個君子一樣,賀南禎也一定知道,她不會說謊,也不會把那不堪的謠言往他和雲姨身上安。

“我知道了。”卿雲也道,她仍然擔心嫻月,於是往琉璃閣走過去,走到門口,回頭看時,賀南禎還坐在那裡,像個落寞的孩子。

琉璃閣裡倒還好,嫻月是喝醉了的,安安穩穩躺在睡榻上,身上還裹著件狐膁的披風,不知道嘟嘟囔囔說什麼夢話,地上扔了許多畫,卿雲怕踩壞了,都給收了,走進裡麵,卻不見雲夫人,原來她坐在地上,趴在榻邊上,剛好白狐膁堆雪一樣,跟她擋住了。

也許是喝酒熱了,她也沒穿大衣裳,仗著身體好,隻穿著紅綃衣裳,上麵也有暗金色的紋路,是纏枝蓮花,襯得整個人如同雪一般白,雙頰胭脂醉紅,正靠在自己手臂上睡著。

卿雲怕她著涼,連忙把她扶起來,往琉璃閣的睡床上搬,雲夫人醉了倒還很聽話,扶起來就迷迷糊糊跟著走,隻是整個人都往下滑,卿雲連忙扶住了她的腰,聞見她身上有芍藥的香味。

“明煦?”雲夫人迷迷糊糊地問道。

卿雲也猜到多半是先安遠侯爺的名字,輕聲答道:“我是卿雲。”

雲夫人像是沒聽到,又醉過去了。陽光照在她素臉上,有種驚心動魄的美,年輕時一定比嫻月更好看。

世上真有那樣的感情嗎?就算生死也不能隔絕?卿雲有點惘然,那天她聽見嫻月跟淩霜說話,說不知道情是什麼意思,其實她也不知道。詩上寫,“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千年前的情意了,想想都覺得震撼。如果喜歡一個人,卻被生死隔絕的話,是不是從未喜歡過更好呢?

出來時賀南禎已經走了。紅燕和桃染原來都等在外麵,紅燕顯然這幾天心情也不好,看見嫻月,勉強笑道:“怎麼醉成這樣了。”

其實嫻月醉得還好,她醉了也老實,偶爾嘟囔一兩句,自己知道怕冷,把狐膁裹得緊緊的。鬢發也散亂了,卿雲看得好笑,在馬車上把她的頭發都抿好了。

母親這事做得太不對了,要是在自己家開心,誰會整天往外跑呢?梅姐姐的事,嫻月不說,卿雲也知道,她一定和自己一樣感到難過。花信宴這樣緊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家裡人再不好好支持她,她心中得多煎熬。

嫻月和卿雲不似她和淩霜那樣親密,有許多話也不和她說,卿雲隻能自己猜測。母親那樣催促,怪她在趙修和張敬程中之間遲遲不做抉擇。怕她挑來挑去耽誤大事,到時候兩頭落空。但卿雲覺得,嫻月其實不是在挑他們倆誰更好,她大概也想在找,能不能有像雲夫人那樣,無怨無悔的一場情吧。

否則這二十四番花信風,良辰美景大好時光,都為了什麼呢?

馬車慢慢走,顧忌喝醉的嫻月,卿雲吩咐一路從大路走。誰知道中途嫻月還迷迷糊糊醒了,她嬌氣也是真嬌氣,哼哼唧唧一陣,卿雲摸著她額頭安撫她,道:“沒事,馬上到家了。”

“回家?”嫻月也不知道聽懂沒有,迷迷糊糊地問:“我們從哪過呀?”

“從朱雀大街。”卿雲笑道。

嫻月不知道和誰生氣,賭氣道:“我要走鶴榮街。”

“好好好,走鶴榮街。”卿雲哄她。

卿雲也是真老實,喝醉的人的話也聽,真讓車夫走了鶴榮街。都說京兆尹不管事,倒了個牌樓半年不修,但不知道是鶴榮街這邊住的高官多還是怎麼的,前些天還聽見說泡爛了路,今天就已經修葺一新了,還掛了一路新燈籠,比朱雀大街還平緩些。

卿雲沒想到還有插曲,走到一半,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其實卿雲帶嫻月回來,也是出於長姐的考慮,雲夫人雖然好,到底是在彆人家,人多眼雜,未出閣的小姐喝得大醉,傳出去不是什麼好事。飄到有心人耳朵裡,尤其三房那種,更有話說了:“可見婁嫻月是作風不好的,在彆人家就喝得酩酊大醉,這樣的品行,什麼事做不出來?”

所以她也警惕,一見馬車停下,就讓丫鬟月香問道:“什麼事?”

趕車的車夫是素日跟著婁二爺出門的,也算見過世麵了,但聲音還是緊張得很,道:“是捕雀處。”

不怪他害怕,卿雲也嚇了一跳。捕雀處的名聲,尋常官員聽到都要打個寒顫。

但卿雲畢竟是世家小姐裡的佼佼者,不卑不亢道:“讓小廝去問問,這裡是婁家大小姐的車馬,不是官員,為什麼攔住我們?”

她一麵打發人問,一麵也從簾子裡挑了一條縫,看見外麵並不是大隊人馬,而是簡簡單單三四騎,領頭的是個極清俊年輕的官員,應該就是賀雲章了,不像是正事,倒像是偶然撞上了。

花信風宴席雖多,賀雲章從來不參加,卿雲又守禮,這還是第一次能這樣近看見傳言中的賀雲章,確實是探花郎的相貌,隻是氣質太肅殺了些,穿玄色錦衣,蟬翼般的冠壓著膚色冷冷的一張臉,這樣陰沉的顏色,仍然顯得豐神冶麗。

但賀大人的神色卻有點遲疑,尤其在小廝上前回話之後,顯然他也知道馬車裡的人是卿雲了。

他抿了抿唇,但最終還是讓身邊隨從上來了。

是個世家公子模樣的青年,自稱秉文,高聲道:“我家大人說,今日事忙,婁家老太君壽宴,沒有來得及去上壽,壽禮已經打發人送去了,請小姐見諒。”

卿雲有點驚訝,但還是按禮回道:“知道了,賀大人多禮,我這裡替家人謝過了。”

賀雲章就讓隨從說了這一句,就讓開了,那隨從卻沒走,而是一直在前麵開路,捕雀處的名聲何等威風,一路過去,彆說車馬,連官員的儀仗都遠遠避開了。原本一刻鐘的路,半刻鐘就到了家。

卿雲也疑惑了一路。

賀雲章這一出,是什麼意思?她雖然不懂外麵的事,也知道賀家是高門中的高門,和婁家素無往來,他正是禦前寵臣,連趙擎都要敬他三分,忽然這樣尊重,連老太君壽宴沒來,都要特地說明一下,難道是為趙家的緣故?但如果按京中人排的順序,秦賀兩個侯府地位超然,緊跟著就是賀雲章,趙家還排在他後麵呢?要討好也是趙家討好他,怎麼還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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