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月一直說頭疼,淩霜咳嗽也才剛好,還是彆做得太生冷吧。”卿雲順口答道。
她穿過廳堂,來到嫻月臥房中,看嫻月正站在案前,懶洋洋地畫著幅畫,卻不是整張,而是順手描些花木小品,用曙紅和花青調出紫色來,在那漫不經心地畫著桐花。
“回來了?”她頭也不抬地問卿雲。
卿雲“嗯”了一聲,過去看了一會兒她畫畫,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花信風還沒結束,你怎麼回絕了趙家呢?”
“趙修比我還小半歲,心性也沒定下來,看起來癡情得很,不過是少年人的新鮮勁罷了。”嫻月在筆洗裡漂筆,看著那紫色在水中淡淡暈開,道:“你不記得了,梅大人當年花信宴上見到梅姨,也是一見鐘情,非她不娶,都說是一片癡心,娶到家沒幾年,也就厭倦了。不照樣是一個姨娘又一個姨娘地往家裡娶,妾室生了十來個,梅姨卻隻有梅姐姐傍身,男人麼,不過是見色起意罷了。”
卿雲聽著,倒也是這個道理。相比趙修的年少情熱,張敬程的沉穩顯然更可靠些,而且請了岑老大人來說親,可見是誠意十足。而趙修那邊估計連他父親的準許都沒拿到呢,不然怎麼遇事隻求趙夫人呢。
但她心中總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一時又找不出原因,站了一會兒,見嫻月沒有說話,問道:“對了,娘弄了河蝦來,咱們蒸熟了蘸薑醋吃吧。”
“隨便吧。”嫻月神色厭倦得很:“我不愛吃蝦,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這份脾氣,到晚上淩霜回來才發出來。
搬了新家,她們倆不睡一起了,但淩霜晚上來找她,還是長驅直入的,她沒在家吃晚飯,當然不知道蝦的事,但也夠生氣了。先進來問嫻月:“你什麼意思,花信宴沒結束,你就把趙修給回絕了,娘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啊。”嫻月一臉無辜:“我就是想吃蝦了。”
“吃什麼蝦?你又不喜歡吃蝦。”淩霜一頭霧水。
“是呀,我不喜歡吃蝦,你也記得啊。”嫻月淡淡道。
但她的母親,卻不記得這點。
“打什麼啞謎。”淩霜可不會給她傷春悲秋的機會,摸了一把她額頭:“你燒糊塗了?我知道了,肯定是因為趙家那一堆爛事是吧,娘真是要賣杏花了是吧,收了趙家點東西,跟幾輩子沒見過好東西似的。你也彆在這多愁善感了,不值得,你要嫁趙修就嫁去,彆管她的看法。”
“你自己不是要去當尼姑嗎?怎麼還管我們嫁誰不嫁誰?”嫻月不著痕跡轉開話題:“你晚飯都沒回來吃,是在忙蔡嫿的事吧。”
“彆說了,老太太總不鬆口,眼看都柳花宴了,我在想要不要換個方法,雲姨那邊走得通嗎?”
“雲姨倒是會願意,隻是這對蔡嫿沒什麼幫助吧。”嫻月道。
淩霜皺著眉頭,在屋子裡走了幾圈,嫻月隻坐著梳頭發,她卻忽然過來,把嫻月抱住了,也不說話,賭氣一樣。她身上常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麵,實在讓人好笑。
“怎麼了?”嫻月故意問道。
“你先彆嫁,什麼張敬程趙修都好,彆做決定。等我,我忙完蔡嫿的事,就來幫你。”她發狠道:“你放心,我一定狠狠治一下她的偏心眼。憑什麼卿雲就可以配趙家,你剛有個張敬程她就催著你訂婚。整天在這賣女兒,惹惱了我,給她的賣花攤子都掀了她的。”
嫻月被逗笑了。
不怪婁二奶奶說要整治淩霜,這家夥是常有點大逆不道的想法在身上的,婁二奶奶賣杏花賣得正得意,賣出了天價,淩霜卻揚言要掀攤子,這不是找打嗎?
“好的。”嫻月笑著把頭靠在她手臂上,靠了一會兒,才輕聲道:“其實也是我自己願意的,就像梅姐姐,也一定是心甘情願的決定。”
她不說梅姐姐還好,一說,淩霜心裡那股複雜的情緒,直接要衝破胸腔了。又是氣,又是惱,又是愧疚心疼,說不出來的五味雜陳,要不是夜深人靜,真要去找婁二奶奶算賬了。
“啊啊啊!”她氣得叫起來:“怎麼這世上就是有這麼多氣人的事,怎麼我就這麼沒用,什麼都解決不了。要是我是荀郡主就好了,直接先解決了徐家的畜生,再把蔡嫿的嫁妝置辦好了,然後把秦翊賀南禎都綁過來讓你挑。荀文綺也真是不長進,文郡主撐腰,要什麼有什麼,整天就知道跟女孩子鬥,真是笨得像豬。”
嫻月其實也是壞,她拿捏人心已經是習慣性動作,三分委屈在她這就有七分,誰看了能不心疼。略施手腕就把淩霜氣得怒發衝冠,但看淩霜這樣生氣,又怕她氣壞了。又連忙笑著哄她:“好了好了,你已經很厲害了,整日裡忙得腳不沾地還不夠呢,快睡覺吧。我的事自己能解決,用不著你,等我忙完了,順手還能幫你解決蔡嫿的事呢。行了行了,睡覺吧,我今天累了一天,明天要養一養,不然後天柳花宴,爬都爬不起來了。”
“行吧。”淩霜道:“那我不回去了,我跟你睡。”
不怪卿雲和她們總隔著一層,其實她們倆是更親密的,都說同病相憐,總要都有點傷心處才能親密到一塊,淩霜處處拘束的痛苦,嫻月不被母親喜歡的遺憾,都是無法解決的問題。
雖然是三分傷心裝成七分,但到底也有三分。
她的母親不喜歡她,甚至不掛念她,婁二奶奶不記得她喜歡吃的東西,不欣賞她的玲瓏心思婉轉手段,在她心裡,卿雲才是配得上最好的那個,夫人們的喜歡固然重要,少爺們的傾心難道不可以利用嗎?但就算在趙景先看中嫻月的前提下,她仍然要使出手腕來,將故事扭轉,讓卿雲嫁入趙家,又讓嫻月遠離趙家,隻怕以後嫻月和趙景成了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這些王孫公子在女色上都是不能自製的,以後內宅出了醜事,壞了卿雲一生的安穩。
而最讓嫻月傷心的,是她自己竟然也願意為了成全她,而早早拒絕趙修。
說一百句鋒利的話,做一千次現實的打算,她仍然是五歲時那個瘦瘦弱弱的小女孩,眼巴巴跟在母親身後,張敬程也好,趙修也罷,甚至四王孫也好,在他們之前,她還有個最初的願望。
她希望她的母親,像愛卿雲一樣愛她,哪怕隻有一個下午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