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翊(1 / 2)

小樓一夜聽春雨 明月傾 17241 字 10個月前

秦翊這人也是個奇人,也不勸淩霜回家,也不告訴她家裡人在找她,在他看來這都是不用說的事。淩霜不回去,自有她的道理。

尋常人總喜歡勸人,這世上人人都覺得自己的道理是對的,看見彆人誤入歧途,總覺得有些話要說,否則就會擔心對方浪費,浪費時間,浪費力氣,錯過大好時光。

秦翊從來不,他似乎從來不覺得什麼是浪費的,就連賀南禎,這樣的相貌能力,賦閒這許多年,他也沒說過一句什麼。人人有人人的選擇,連他自己也一樣。

所以他也不管淩霜是不是準備從此離家出走不回家了,也沒有差人去告訴賀南禎淩霜在哪,反正賀南禎隻是托他找人,他已經找到了。

秦翊帶著淩霜,直接出了這片坊市,隨從牽過馬來,淩霜反正穿的是男裝,翻身就上了馬,見秦翊騎的是匹通體雪白的胡馬,問道:“這就是白義從?怎麼不帶烏雲騅。”

“烏雲騅太厲害,彆人一見就心生警惕,不如白義從和紫燕騮。”

“這就是傳說中的紫燕騮,以前怎麼不見你騎。”淩霜摸了摸自己騎著的馬,這匹馬確實漂亮,膘肥體壯不說,皮毛油光水滑,確實黑得發紫,而且有種紫銅一般的光澤,淩霜掰著它的轡頭,俯下身看了看牙口,發現還是匹隻有兩三歲的牡馬呢。

“上個月才送來的。”秦翊道。

要是以前,淩霜一定感慨“哎唷,怎麼沒人給我送這麼好的馬”,或者來兩句“你家那麼多好馬,騎得過來嗎?”,再不濟,也得和紫燕騮聊兩句,誇誇它,但這次什麼也沒說,可見確實是心情壞透了。

秦翊看她蔫成這樣,連騎馬都沒勁了,不由得覺得有點好笑。

婁家這麼多女兒,留一個特立獨行的有什麼不行呢,但世人就是這樣,看不得活得太恣意的人,尤其是女孩子。

淩霜還不知道秦翊怎麼看她,還在那垂著頭發呆,連紫燕騮用頭蹭她都沒有多開心,要是換了以前,一定去弄點果子來給紫燕騮開小灶了。

“走吧。”秦翊也不勸她,帶著她一路走,所以說王侯子弟還是好,京中縱馬何等瀟灑,就算秦翊自己穿一身玄色錦衣,看起來並不張揚,但隨從個個鮮衣怒馬,倒顯得他氣質超脫起來。淩霜跟在後麵,倒也跟得上,跟著秦翊一路往南郊走,這附近多的是世家的園林,因為離南城近,道路寬闊,雖然地方窄點,比不得獵場那邊,但世家子弟還是在這邊聚集得多。

秦翊地位在王孫公子裡都是獨一檔,秦家的人,連名字也不用通報,一路長驅直入,原來這處園子不是遊玩的地方,而是專門打馬球和蹴鞠的草場,裡麵還有箭垛木靶,想必也能玩如今流行的騎射遊戲,也就是俗稱的打垂楊。

秦翊還沒到馬球場,主人家就迎出來了。是個胖胖的中年人,笑得見眉不見眼的,道:“侯爺怎麼來了也不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好預備接待啊,現在這樣簡陋,如何使得?”

秦翊是見慣了世人諂媚的,並不驚訝,這淡淡道:“尚大人多禮了。”

他說著話,馬卻不停,直接往前跑,淩霜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王侯習氣,連當朝官員也跟在馬後麵跑,秦翊一到馬球場,頓時又有不少人過來見禮,但年輕人到底傲氣些,場上正玩的人,和一些和秦賀兩家不怎麼親近的世家子弟,就遠遠看著,並沒有來。其中就以跟著趙景的那些人為多,倒是姚文龍,還滿臉笑容地過來打招呼,道:“秦侯爺來了?怎麼樣,賞臉玩兩把嗎?”

場上那局正好打到尾聲了,是姚文龍和趙景兩隊在打,姚文龍這邊敗局已定,所以早早下來了。趙景也在一邊休息,正站在場邊喝著茶水呢。

姚文龍其實也隻是順便一問,秦翊向來和他們這幫人玩不到一起,何況今天賀南禎也不在,他們倆的水平高出一截,都是和宮廷內的高手玩,不會理他們。

沒想到今天秦翊竟然道:“可以玩玩。”

姚文龍頓時眼前一亮,叫道:“今日算遇著了,大家都過來,秦侯爺要玩兩把,快來快來,這可是一年也難得有一次的機會……”

秦翊的馬球是沒的說的,頓時那些自恃厲害的高手都過來了,姚文龍見趙景裝沒聽到,還故意叫他:“趙小侯爺快來啊,你們上次桃花宴的事還沒了呢,快來報仇。”

趙景這才慢悠悠過來,他是個記仇的性格,就算姚文龍不提他也忘不了,看起來不怎麼熱衷,實則一上來就問:“怎麼打,我這邊還有兩個朋友,要真打我就差人去叫了。”

這是下定決心要報上次桃花宴的仇了,不然不會這麼急著去叫人。

淩霜隱約察覺到秦翊想乾嘛,隻是有點不確定,畢竟秦翊隻帶了自己幾個隨從,像上次桃花宴,可是和賀南禎聯手,還帶著一堆世家子弟才贏的。

窮文富武,尤其是馬球這種和馬術水平有關的運動,彆說隨從了,就是尋常富家子弟,也養不起幾匹好馬。何況趙景這次隻怕會請出很厲害的高手來……

淩霜穿著的錦衣,本來就是個世家子弟的打扮,錦緞好,胡靴也好,連腰帶上也是玉扣子,本來他們就在猜度她是誰。上次找李璟時,也有人在曲水流觴宴上見過她,所以倒也不突兀。

“叫賀南禎來嗎?”她見趙景那邊摩拳擦掌,顯然是準備大打一場,於是輕聲問秦翊。

離得遠的人不說,像姚文龍離得近,聽見了,立刻就抬頭看了她一眼。顯然是想弄明白“他”是誰。這裡的人,哪怕是趙景呢,提到賀南禎也要稱一句“安遠侯爺”,他卻直呼名字,又和秦翊這樣說話,可見親近。又生得漂亮,皮膚白得像玉,眉目清秀,都懷疑他是不是哪家王侯嬌生慣養的小兒子。

“用不著。”秦翊淡淡道,相比趙景那邊大動乾戈,他隻摸了摸白義從的頭,順手從鞍袋下掏了把乾糧來,喂給白義從吃,淩霜見他這樣篤定,也不擔心了,道:“給我一把。”

她天生是屬於外麵的,光是在馬球場待了一會兒,就恢複不少元氣了。

那邊趙景又是叫人,又是排兵布陣,折騰半天,終於把人攢齊了,浩浩蕩蕩一幫人,把趙修也叫來了,趙修又帶來一匹好馬,是匹黑色的胡馬,十分神氣,顯然是從他爹那裡弄來的。

趙景自覺準備工作已經萬無一失了,這才上來問秦翊道:“怎麼打?”

“今天沒帶多少人,五打五就好了。”秦翊騎在馬上,漫不經心地道。

趙景那邊頓時又是一番忙活,馬球一般是十對十,他叫了二十多個人來,在裡麵挑了又挑,一會兒說:“岑玉麟不會打長球,這把讓韋鉞上吧”一會兒又道“老五,今天可得把你那挑花的功夫拿出來”,趙修在旁邊,想上場得很,被他道:“好兄弟,你下把再上,這把我們人數滿了”。

他不要趙修上場,卻要趙修的馬,要來給那個他叫老五的人來騎,那人衣裳有些落魄,對著趙景十分討好,顯然是個常年混在這些王孫堆裡的篾片相公,靠著打馬球討好這些年輕公子的。

趙修那邊好不容易選出五個人來,秦翊這邊卻隻一句話:“你們好了?”見趙修點頭,道:“咱們上場吧。”

淩霜還以為他叫彆人,見他驅馬向前,隨從裡隻出來三個人,走兩步還回頭看自己,頓時愣了:“我也上?”

“不然呢?”秦翊問她。

淩霜完全沒想到他會帶自己一起打馬球,她雖然會打,也常看,但那是在揚州和男孩子們小打小鬨,真正的馬球場都沒怎麼上過,何況這是京城王孫裡最會打的一撥人,她也知道秦翊找趙景打是為什麼,所以更是隻能贏不能輸的。

她連忙趕馬疾走兩步,趕上秦翊,湊在他身邊低聲道:“你瘋了?我怎麼能打馬球?”

“為什麼不能打?”秦翊反問。

淩霜被他問得一愣,自己也懵起來。

對啊,為什麼她不能打?她現在是男裝,沒人認得她,打就打了。況且以後再想有這樣的機會多難啊,秦翊這種家夥,今天忽然對她這麼好,肯定也是知道自己被娘打了,以後肯定又是一副死人臉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以後就算她想打馬球,到哪找九個人來和她玩呢?也沒有紫燕騮這樣的好馬啊。

秦翊看她眼睛滴溜溜轉,顯然也動心了。但淩霜又看著他眼睛,壓低聲音道:“輸了怎麼辦啊?”

“輸了就輸了唄。”秦翊淡淡道,見她立刻著急,頓時笑了。

淩霜其實也少見他笑,原來秦賀齊名,真不是蓋的。賀南禎那家夥整天花蝴蝶似的,風流瀟灑,一見就奪目,秦翊在他身邊卻不落下風,就已經可見厲害了,今天一笑,俊眉修目,也讓人移不開眼睛。

“放心吧,五對五多容易的事,隨便贏的。”他笑道。

他都這樣說了,淩霜自然信他,她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真的從隨從手裡接過一把馬球球棒,直接策馬上場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上馬球場,在場外看和自己上場真不是一個感覺,怪不得他們這些人天天在馬球場上打到天黑都不肯回去呢,這感覺實在是太好了。眼前一片開闊草場,背後是自家球門,前麵是對手的球門。身邊夥伴一字排開,自己座下的紫燕騮也從鼻子裡噴著氣,用蹄子刨著地麵,顯然是已經躍躍欲試了。

姚文龍親自來做裁判,雙方十人到中場界線邊開球。淩霜站在秦翊身側,看趙景一臉勢在必得的樣子,隻覺得好笑。

說來奇怪,她雖然整天笑秦翊是死人臉,但對他做事卻有種莫名的信任,他說能贏,她就相信他一定能贏。

不過要是贏不了,那淩霜可就要動手了。畢竟這場馬球的結果,可不止關乎一場輸贏而已。

果然,姚文龍剛要開球,秦翊就插話了。

“光這樣打也沒什麼意思,不如賭個什麼吧?”

趙景立刻就警惕了起來,淩霜心道不好,這家夥防備心果然重。

“賭什麼?”趙景警覺地問。

秦翊卻虛晃一槍,道:“就賭你身上的錦衣吧。”

這話可太挑釁了,但也不算沒來由,如今正是國富民強的時候,民風開放,所以民間有些紋路製式逾製也很常見,比如尋常人家成親,常有偷用有官職才能用的鳳冠霞帔的。趙景身上穿的錦衣,則是仿胡服製式,是如今京中年輕王孫中流行的,有些家裡大人管得嚴的,還特地帶個衣包出來,在家裡穿得老實,出來了立刻換上胡服錦衣的。

趙景身上的胡服,俗稱南胡,最明顯的就是袖口和領緣用錦線繡著的翎羽紋,他的品階,又不是軍官,是不能繡海東青的。這是一重逾製,二是南胡和北胡不同,南胡愛用鳥,北胡愛用獸,南胡不到百年前還和大周交戰過的,秦翊家的曾祖父,當年就是征南詔和打南胡起家的,也難怪他看著不爽。

但再怎麼說,秦翊這話還是實打實的挑釁,剝衣受辱,比韓信的胯下之辱也差不多了,何況還這麼多人看著,又都在京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秦翊的文遠侯府雖然底子厚,趙家多少也算個侯府,秦翊實在有點太欺負人了。

果然趙景的臉色頓時就一冷,轉而漲紅,旁邊那個叫老五的會察言觀色,連忙笑著想上來打圓場,被趙景伸出手來擋住了。

“秦侯爺要賭,我也不怕,恕我冒犯一句,要是侯爺輸了,也把身上的錦衣脫下來,如何?”趙景有些發狠地道。

“那是自然。”秦翊淡定得很。

“好,一言為定。”趙景說完,顯然動了真氣,叫姚文龍:“開球吧。”

淩霜沒想到秦翊這麼會氣人,但已經賭到這了,也隻能全力以赴了。眼看那邊姚文龍拋出球來,趙景那邊氣勢淩人,騎在馬上躍起,用球棍在空中一勾,把球搶了過去。帶著過了中場,他身後的老五立刻跟上來,兩人互相配合盤帶著,朝淩霜衝了過來。

淩霜沒想到他們會主攻自己,想想也正常,自己體型是最小的一個,又麵生,肯定要試試自己的深淺。

她揮著球棍迎上去,剛想斷他們的球,沒想到那個老五一個變向,馬球直接從紫燕騮的四條腿中間滾了過去,老五策馬跟上,笑道:“小公子,承讓了。”

淩霜頓時心頭火起,好在秦翊的隨從還是厲害,馬球場大,五打五隨機應變不過來,都是各自有防區的,淩霜這邊漏了人,她左側的人就補防過來,斷下了那個老五的球。被趙景和老五圍堵,直接傳給了秦翊。

秦翊帶球往前,淩霜跟上,那個幫她補防的隨從也跟過來了,是個曬得黑黑的圓臉青年,笑道:“小公子彆慌,有咱們呢。”

他們大概也把淩霜當成秦翊帶的小少爺了,這麼客氣,還安慰她。哪想到淩霜的性格,她哪是願意被人照顧的,被人過了本來就心裡有火了,見他們真當她是來當累贅的,頓時好勝心更起來了。

“紫燕騮,追上去,”她拍了拍紫燕騮的脖子道:“今天贏了,我買一船的料豆和果子給你吃。”

紫燕騮雖然在秦翊家的馬廄裡過的也是好日子,但估計也從來沒聽過用船來計數的豪氣,也不知道聽懂沒有,倒是立刻加速跑了上去,淩霜騎術其實是好的,用的又是長杆,竟然被她追上了秦翊,見秦翊正被兩人包夾,道:“傳給我。”

秦翊竟然真的傳給她,淩霜倒也接得好,馬球滾過還帶著雨後水珠的草地,略有點凝澀,淩霜用球棍一勾,高高揮起,狠狠一擊,那馬球快如閃電,在草上飛過,她策馬往前,越過兩人,又用棍子勾住馬球,自己盤帶,穿過紫燕騮的馬腹,旁邊趙景哪裡攔得住,直接撲了個空,淩霜球棍換手,用左手擊球,又越過一人,追球過程中換成右手,這一路動作如行雲流水,說來複雜,其實根本防她的人都來不及反應,就被她連過四人,到了趙景一方的球門前。彆說趙景這方的人,連自己一方的隊友也望塵莫及,那黑黑的圓臉青年立刻叫了聲好。

誰能想到呢,她剛拿長杆時,他們就以為她是個外行,馬球一般是人高拿長杆,人矮拿短杆,因為長杆換手不便,非得手臂長的才適合,一般是短杆用來閃轉騰挪,長杆帶球突破,而淩霜恰恰相反。

她用長杆,是彌補自己力氣的不足,長杆掄圓了揮出來,擊中馬球,那速度才能過人,不然她這樣的身形,遇上纏鬥隻怕打不過。

越怕什麼越來什麼,眼看已經到球門前,那叫老五的人已經擋在前麵,淩霜揮杆帶球,想要越過他,擊球進門,球先走,人後跟,是很常見的帶球套路,誰知道越過他時,那人竟然手中換杆,球棍尾掃向淩霜肋骨處,雖然淩霜反應快,也被頂了一下,頓時肋骨一疼,動作慢了些,再去追球時,球已經被他截住,帶給了趙景。

“好下作!”淩霜這邊的圓臉青年嚷道。他追過來看淩霜受傷沒,秦翊也有點回頭看的意思。

“看什麼?”淩霜凶得很:“球場上比這陰損的招多得是呢,顧球就行了,管我乾什麼。”

她凶完隊友,自己也追了上去,防守她是不成的,放手讓秦翊去,白義從又快又靈巧,就是撞起來吃虧點,但誰敢撞文遠侯爺?趙景倒是想撞,被秦翊輕鬆彆住球杆一推,險些沒從馬上摔下去。

淩霜連中場也不過,隻在這邊等球,那圓臉青年帶球過來,被老五和另外一個人夾住,淩霜追過去,青年還以為淩霜要幫他擋拆,誰知道淩霜球杆一勾,直接從他馬腹下把球截走,自己又開始一個人帶球了。

“誒?”那青年無奈地笑起來,看向自家侯爺,誰知道秦翊一臉毫不意外的樣子。

淩霜這次帶球仍然連過兩人,老五還要來擋她,想故技重施用杆尾頂她,沒想到剛揮出杆來,直接被淩霜用球杆彆住,向來馬上是怕推,不怕拉的,淩霜用球杆彆住他球杆,直接往前一頂,老五整個人就從馬背上翻了下去。還好趙景眼疾手快,撈住了老五,老五自己也抓住馬鞍,這才沒有墜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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