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月也預備睡覺了,解開頭發在鏡前梳頭發,和桃染說著些話,忽然聽見外麵有人敲起門來。
當時已經是一更天了,夜色深沉,萬籟俱寂,查夜也早就查過了,嫻月嚇了一跳,以為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有消息來了。連忙讓桃染去開門,自己也握著頭發跟在後麵。
門一開,是婁三奶奶,身後還帶著七八個媳婦,打著燈籠,後麵還跟著丫鬟們,很是嚴肅的樣子,婁三奶奶領頭,臉上仍然笑得比蜜還甜,一見到嫻月就道:“小姐這麼晚還沒睡呢?正好,省得再打擾你們睡覺了。”
嫻月見不是好事,直接往前一挪,擋住了眾人往門裡窺探的目光,桃染也聰明,本來一隻手把住門,立刻抓緊了,兩手拉著兩邊門,擋在了最前麵。
“更深夜重的,我們都睡下了,三嬸有什麼要緊事,也隻好等明天再說吧。”嫻月淡淡道。
這一來一回的對話,早驚醒了外間守著嫻月睡下的黃娘子,她也匆匆披衣起床,過來道:“什麼事這麼急?”
她一來,往前頂,嫻月就順勢退下去了,她到底是嬌小姐,自己尊重,輕易不會和人對嘴對舌,也就趿著花鞋,穿著淺紅色中衣站在一邊,一頭烏油油的頭發,直垂到腳踝,如同緞子一般,有幾個媳婦看見她這慵懶美態,都愣了一愣。
“前麵正房裡,丟了件要緊的東西,明日老祖宗等著要用,緊急得很,不得不連夜搜一搜,要是能找出來,就替老祖宗免了件大麻煩,也是小姐和咱們的孝心了。”婁三奶奶笑眯眯地道。
“這話奇了,老祖宗丟了東西,往咱們房裡找什麼?我聽三嬸的語氣,不是找東西,倒像是抓賊來的。”嫻月言辭鋒利地道:“桃染,叫阿珠去外門,叫小九,既然是府內丟了東西的大事,還不往府尹衙門報官去,讓衙役來咱們府裡搜一搜,也好去了大家的嫌疑。”
她看穿婁三奶奶是借著找東西的名義,搜檢她們,隻要放她們進門,什麼栽贓嫁禍的事都能乾得出來的,到時候百口莫辯,如今爹娘不在,她們兩個人,深陷在這府裡,爹娘走了五六天,要收到消息也得五六天,再趕回來,也得十天往上,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所以格外警惕,絕不會放她們進門。
她高聲一叫,不止婁三奶奶神色凜然,那些媳婦都沒想到她這嬌嬌弱弱的病美人,能這樣潑辣,都露出棘手的神色,本來以為仗著人多,婁三奶奶又是管家的人,怎麼都能闖進門去,見她這樣一說,頓時個個都往後退,隻怕逼急了她,真讓門下人去報官了。
從來內宅的事,鬨到外麵,不管有理沒理,都是醜聞,裡麵知道什麼二房三房?真鬨到見官,誰還管這些,說起來都是“婁家的事”,不止玉珠碧珠受影響,婁三爺在官場上都要留話柄。
當初李璟的事就是如此,見官對於內宅來說,是兩敗俱傷,嫻月正是知道這點,所以才拿來做殺手鐧。
果然婁三奶奶一聽,就不敢再往前努,隻是仍然冷笑著道:“二姑娘,我知道你厲害,二奶奶不在,現在是你當家,你護著妹妹和丫鬟們也正常。但這是老太君的事,不是你我能決定的,就是你今天攔住了我,也攔不住這事。”
嫻月也隻是冷笑。
“既是老太君的事,就讓老太君親自來說好了,不然我怎麼知道是不是有人指著老太君的名頭,在內宅興風作浪,鬥法害人呢?”
她幾乎已經挑明了說了,婁三奶奶也知道多說無益,真就朝著旁邊一位媳婦道:“馮娘子,去請老太君來。”
嫻月仍然神色傲氣,但見她真去請老太君,也有點驚訝,難道真是老太君準許的?要是婁老太君也真執意要搜,那事情也確實棘手了。她再厲害,婁老太君也是婁家當家的人,哪有孫女能忤逆老祖母的道理。
她心念一動,就看了一邊的小丫鬟阿珠一眼,阿珠被桃染耳提麵命地教了半年,如今也算出師了,頓時會意,一閃身不見了,是從後門出去,溜出去找小九報信了,橫豎車馬都是現成的,就算真鬨出什麼事來,嫻月叫聲走,小九帶著一幫小廝打進府來,帶著兩位小姐走了,躲去雲姨府上,躲到爹娘回來就是,她們能怎麼辦?
阿珠一走,嫻月心下稍安,見淩霜那邊也有了動靜,淩霜這家夥向來沾床就睡,這下是真被吵醒的,睡眼惺忪地走過來問:“什麼事,弄得這麼沸反盈天的?”
“三嬸說丟了東西,要搜我們呢。”嫻月淡淡道,眼睛仍然盯著正房那邊,竟然真看見燈光亮了起來,幾個小丫鬟簇擁著誰走了過來,領頭的大丫鬟,不是婁老太君房裡的錦繡又是誰?
婁老太君竟然真來了。
這樣晚的時候,她竟然沒睡,仍然穿戴整齊,由三房的玉珠碧珠攙著,顫顫巍巍的,一路走了過來。嫻月一見婁老太君鬢發齊整,還帶著白日裡的金絲髻,就知道這次事情大了。
果然白天婁三奶奶就在布置了,一定是用什麼陰謀說動了老太君,讓老太君買了賬,這下真要大搜特搜了。
嫻月麵色寒如冰,但見婁三奶奶和眾媳婦都忙著行禮,也昂著頭,行了個禮,道:“老太君這麼晚還沒歇息呢?”
“府裡出這樣的事,我就是神仙,也睡不著的。”婁老太君神色更冷,見淩霜也跟著嫻月行禮,冷冷道:“用不著給我行禮,我給你們行禮才對,是你自己交出來呢,還是我讓人進去搜?”
嫻月沒想到這次竟然是衝著淩霜來的,有些驚訝地看了婁三奶奶一眼。
如果是衝自己,都好說,不過是壞了自己和張敬程的事罷了,小張大人心思純良,自己又鋪墊在先,就算栽贓出花來,自己也能扳回來。
但如果是衝淩霜,那三房真是要結死仇了。淩霜如今已經毫無前途,沒有婚事,沒有名聲,她們再在淩霜身上栽贓,就是要逼著婁老太君狠狠懲罰淩霜了,淩霜本來已經是棄子,再犯錯,婁老太君把她扔去莊子,或者是逼著出了家,乃至於悄悄弄死在府裡,免得連累其他女孩子的名聲,都是可能的。
三房是要跟二房不死不休了。
嫻月想到這裡,眼內更無畏懼,而是殺氣騰騰,但她知道淩霜性子比自己更急,見她要辯駁,一把按住了她,自己上前笑道:“老祖宗這話嫻月聽不懂。是什麼人跟老祖宗進了什麼讒言?老祖宗進門來,咱們說開了也就好了。何必弄得沸沸揚揚的,傳出去也讓人看笑話,桃染,還不給老祖宗看茶?”
她已經是在給台階下了,想著無論什麼事,進來說也有回旋的餘地,婁老太君是好強的人,怎麼會在下人麵前翻臉?
但她沒料到事情的嚴重性。
聽了她這一番入情入理的話,婁老太君臉上的神色不僅沒有緩和,反而更加嚴厲了。
“你也彆逞你那口舌之利了,我也不敢進你們的門,喝你們的茶,如今是人證物證俱在,我們婁家不是藏汙納垢的地方,也養不出崔鶯鶯那樣的女兒,你也不用拖延時間找人搬救兵,我已經讓人把二門都鎖起來了。早搜也是搜,晚搜也是搜,彆弄得大家難看。”
婁老太君這話聽得嫻月臉色頓時一白。不是為婁老太君話裡暗示她們偷情的意思,而是為了她鎖上二門的那句話。
婁二奶奶走的時候也好,她自己籌謀的時候也好,心裡都是有底的,說是有小九在外黃娘子在內,能文能武,再不濟也能跑去雲姨那避一避。但一切的打算,都有一個大前提,就是婁老太君總歸是會秉公處理的,要對付的隻有管家的婁三奶奶,所以不怕。
但如果婁老太君都鐵了心要收拾她們,那她們是插翅難逃的。二門一鎖,內外不通消息,她們死在裡麵都沒人知道。
嫻月心中一沉,知道今日的事不是言語可以對付的,那邊黃娘子見狀不妙,上前道:“老太太,二奶奶和二爺如今不在,奴婢鬥膽說一句,兩位小姐都是金尊玉貴的小姐,老太太要訓她們,奴婢不敢答言,但事關二房的臉麵,二奶奶要是在這,也是一樣的。不論是什麼事,講求一個證據……”
她抬出婁二奶奶來,是看出婁老太君已經下場,隻能用二房整體來擋,就算婁老太君不顧忌婁二奶奶,也要顧忌卿雲這位未來的侯府夫人。
“你還問我要證據?”婁老太君怒道:“我倒想問問你們二房,是什麼規矩,乾得出這樣的醜事來。”
她滿麵怒火,把個東西往黃娘子懷裡一扔,道:“人證物證都在,你倒是看看,你家金尊玉貴的小姐房裡,怎麼會跑出男人的東西來了。”
黃娘子大驚,原來婁老太君扔過來的是一個男子的發冠,嫻月和淩霜一見,紛紛為之一震。
淩霜在外麵弄的那些把戲,彆人不清楚,嫻月是知道的,她時不時穿著男裝出門,如果真被人撿到……
嫻月立刻和淩霜對視一眼,讀懂了淩霜眼裡的意思。
這不是她男裝用的發冠。
但淩霜不知道想到什麼,神色忽然一震。她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這一刻也露出懼色。
嫻月何等玲瓏心,立刻明白了過來。
這發冠雖然不是淩霜平時男裝的發冠,但她前日剛剛男裝出去,住在暖閣,四處都有三房的人監視,藏衣物不便,所以她那套男裝,一定此刻就藏在房中。
而婁老太君被人攛掇來搜的,就是這個。
嫻月心中如同雷震,一瞬間轉過千萬個念頭,目光看向婁老太君身邊的玉珠碧珠姐妹,玉珠陰沉,碧珠驕縱,玉珠若無其事接住了她的目光,碧珠就有點躲避。婁三奶奶則是一臉殘忍的笑意。
嫻月頓時心中如明鏡一般。
婁老太君說人證物證俱在,人證不用說,自然是玉珠碧珠兩姐妹,物證就是這個發冠,她們一定是無意間窺破淩霜女扮男裝的事,但沒有物證,所以捏造了一個,而且今天一直有人探頭探腦,就是在打探淩霜的男裝在不在房內,這樣婁老太君來搜時,就可以逮一個正著。
這樣的心機,這樣的籌謀,嫻月素日也有,但萬萬想不到,三房竟然也有這樣的手段,而且臥薪嘗膽到現在,終於等到爹娘回了蘇州,她們落了單,這才打上門來。
玉珠碧珠在婁老太君麵前,一定是願意用性命擔保,而且捏出了十分可信的故事,這才讓老太君深信不疑,授權她們來搜。
事到如今,已是死局。
但嫻月仍然沒有認輸,而是走到婁老太君麵前,跪下稟道:“老太君疑我姐妹,我不敢爭辯,但我姐妹敢發誓,沒有乾出不顧廉恥的醜事,請老太君明鑒,還我姐妹清白。”
她從來都是狐狸般的人,第一次言辭這樣懇切,又下跪陳情,婁老太君神色略有點動容,那邊婁三奶奶哪裡肯放過她,立刻上來攙著婁老太君的手臂笑道:“侄女兒言重了,既然清白,更不怕搜了,正該好好搜一番,還你們的清白之名啊。”
婁老太君被她這樣一攛掇,神色又冷厲下來。
“不要廢話了,是非自有公斷。”她一揮手道:“搜!”
婁老太君一聲令下,那些丫鬟媳婦頓時如同下山猛虎一般魚貫而入,桃染阻擋不了,也無法阻擋,頓時一堆人湧入嫻月房中,搜了個天翻地覆,桃染帶著小丫鬟們守著她們,婁老太君也在場,其中也有一半是婁老太君房裡的人,眾目睽睽,倒不怕她們夾帶栽贓。
但嫻月知道不是夾帶栽贓的問題。
婁三奶奶這次絕不會栽贓,也不會捕風捉影,因為她知道,淩霜的房內,就藏著個鐵證如山。
嫻月向來謹慎,房內東西雖多,卻連一點有疑影的東西也沒有,一番翻下來,連婁老太君都有點驚訝,看了她一眼。嫻月臉上卻並無喜色,她已經看破這個局,知道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搜完嫻月,就是淩霜,嫻月還想做最後的掙紮,道:“老太君,我的房裡已搜過,我做姐姐的人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清白,搜過了我,就不用搜淩霜了吧……”
“姑娘這話糊塗,親兄弟之間也有一人做賊一人做官的,你清白,與她何乾?”婁三奶奶笑得快意:“要是搜完你們兩人都清白,那才是好事呢,攔著不讓搜,反而是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