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文一直等在花廳外,聽到叫他,連忙匆匆近來,不敢進屏風後,隻敢在外麵站著回道:“爺,什麼事?”
“叫一隊人準備好,在外麵等我。”賀雲章放下上完的藥和紗布,起身道:“有個差事要去一趟。”
捕雀處的差事,又是深夜,多半是抓捕人犯,或是抄家。秉文也知道最近的案子沒有需要這樣的,他也極聰慧,立刻猜到和婁家有關,遲疑道:“爺,秦侯爺那邊……”
畢竟秦翊才是捕雀處名義上的首領,雖然沒有實權,但但凡有行動,知會他一聲總是慣例。
“這次不用經過秦侯爺,直接抓人就是。”賀雲章道。
他起身,嫻月卻抓住了他的衣擺。
“等等。”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剛剛深夜的狼狽和淒惶都一掃而空,微微皺著眉,眼中神色飛速變幻,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明明是這樣嫵媚的臉,她有時候故意賣弄,甚至會露出天真的神色。
但也有這樣的時候,像隻狐狸,仿佛世上的一切都在她的計算中,一點不避諱她的聰慧和心機,甚至有種野心勃勃的光芒,像一柄鋒利的劍。
就像他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
她迅速地權衡完畢,抬起眼睛來看著賀雲章,像個老成的獵手。
“能經過秦侯爺嗎?”她問道。
“什麼?”賀雲章都有點驚訝。
如果要抄婁家,哪怕是假抄,最好也是速戰速決,秦翊那邊有後話,可以借口說深夜不好打擾侯爺,畢竟捕雀處其實是他賀雲章的捕雀處,等到木已成舟,秦翊也沒法說什麼,否則隻怕橫生枝節。
嫻月笑了。
世人都喜歡她嫵媚風流,但她這狐狸般的模樣才最好看,幾乎是帶著點驕傲自滿的,十分耀眼。
“你信我。”她朝賀雲章道:“你先去秦家走一趟,告訴他你要去抄婁家,要是秦翊問你為什麼,你就把事情和盤托出就好了。淩霜被關,高燒昏迷,我深夜出逃來求救……我跟你說的話,你都告訴他。”
賀雲章也笑了,他也隱約猜到了。
“好。”
捕雀處的人在外麵集合,賀雲章換了錦衣出來,抄家不比尋常公務,他佩的是雁翎刀,穿的是朱紅錦衣,墨色蟬翼冠,整個人如同一柄利劍,實在好看。
但這樣的賀大人,臨出發卻不忘朝著她道彆,道:“等我回來。”
“好。”
嫻月坐在榻上,紫檀木的睡榻,足工足料,滿滿雕工累累如葡萄,鋪的墊子是進上的重文緞,四周的陳設都是這樣貴重,她坐在其中,雙手撐在身體兩邊,四處看看,晃悠著腿,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女孩。
她知道自己沒有讓淩霜失望,下贏了最難最難的那局棋。娘回來要是知道,也一定會為她驕傲。
如果她猜對了的話,婁家的人,婁老太君,婁三爺,馮婉華,還有玉珠碧珠那兩條毒蛇,還有那兩個癡呆一樣的兒子,永遠不會知道他們逃過了一場什麼。
如果她猜錯了的話,等著他們的,是一場驚喜。
玉珠和碧珠在她房外舞半夜的火把,威脅放蛇,放蠍子,說要燒死她,都不及嫻月這反擊的十分之一。
她們用假火災嚇她。
她還他們一場真抄家。
如果不是怕亂中出錯的話,她幾乎要讓桃染過去,看看那景象,再回來跟她報告了。她雖然沒見過抄家,也可以想見那景象。
深夜捕雀處駕到,先“請”老太君移駕,再將睡夢中的三房眾人逮個正著,男女分作兩班,全部趕出來,披枷帶鎖,分兩處關好,淩霜自然也會被放出來,趁亂被她接走。到那時候,估計婁家的人全都嚇得魂飛天外了,賀雲章甚至會提審婁三爺,給他安個罪名,三房引以為榮的四品官,在捕雀處的麵前,簡直不值一提,三叔會嚇得屁滾尿流地求饒,也許會告發許多同僚的罪行也不一定,不可一世的婁老太君,也會被嚇得魂飛魄散,那時候,不知道她會不會想起自己那天晚上的警告……
光是想想都覺得快意。
她早說過的,她最記仇。
她的世界隻分自己人和外人,當外人欺負到她自己人的頭上來時,她會毫不猶豫,用最殘酷的手段予以報複。用玉石俱焚般的態度,同時她卻可以帶著她在乎的人逃出來,獨善其身。
婁三奶奶要是知道她的攻擊會招致多殘忍的報複,一開始大概就不敢動手了。
等到她知道的時候,也就晚了。
嫻月想象著那副場景,心中有點殘忍的快意。
賀雲章是怎麼忍住的?
自己有父母,有淩霜,有桃染,仍然偶然會湧出這麼殘忍的想法,賀雲章手握著如此巨大的權力,可以輕易摧毀許多人的一生,他是如何忍住的。
還是他也不快樂,錦繡文章的探花郎來做這個,他低垂眼睛的時候在想什麼呢?他喜歡的人,深夜這樣處心積慮地來找他,也隻為了他手上毀滅的力量。
嫻月忽然有點失落,她看了眼身邊的東西,木盤裡還放著他握過的紗布,嫻月忽然拿起來,聞了聞。
黃娘子本來要進來問她要不要吃點點心,看到這一幕,心中如同雷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