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犧牲(2 / 2)

小樓一夜聽春雨 明月傾 15059 字 10個月前

淩霜沒急著回答,反而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真要聽?”

“廢話。”

淩霜冷笑道:“我也想知道呢,滿京城除了賀雲章,誰還能弄到今年新進的煙雲羅?”

畫堂裡雖然都是各自的貼身丫鬟,黃娘子也不是外人,但賀雲章這名字還是第一次出現在婁家母女公開的交談裡,彆人都多少知道點影子,卿雲是最

震驚的,她還沒明白過來淩霜這句話的意思∞∞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就聽見淩霜接著道:“嫻月,我看你和娘是把我當傻子了,賀雲章送你的料子,我拿來做衣服,娘傳家的羊脂玉給我換了這頂花冠,全家做陪襯,我來出風頭是吧?”

她一下子點破了她們倆今天忙活的東西,婁二奶奶見她知道了,也不遮掩了,道:“小祖宗,橫豎衣服已經做好了,是按你的身量做的,你不穿彆人也穿不了……”

“我就知道有這句話,所以直接剪了嘛,大家都彆穿。”她都懶得和婁二奶奶多說,直接問嫻月:“嫻月,你也把娘的功夫學到了是吧?先斬後奏,悄沒聲息做好了,臨到要出門了,趕鴨子上架讓我穿,覺得我舍不得浪費東西是吧?當我是卿雲那麼好打發呢?我今天就非不穿,剪碎了讓你們長個教訓。你不心疼的話,下次就再繼續這樣做,我是無所謂,不就一匹煙雲羅嘛,我又不喜歡,扔泥裡我都拍手叫好呢……”

要說對付嫻月,婁二奶奶都是手下敗將,整個家裡隻有淩霜堪堪可以一戰,果然嫻月聽了這話,臉色頓時就沉下來了。

黃娘子不明就裡,還上來勸道:“都消消氣,三小姐今天是怎麼了,平時是最隨和的,就是舊衣服你都樂意穿,怎麼這麼好的新衣服反而生氣了,我是不懂了……”

“四娘不用勸,沒你的事。”淩霜直接八風不動,自己把衣服脫了,扔在榻上道:“怎麼說,嫻月?我可要開剪了。”

“做是做給你的,是你的身量,我也不穿這樣的大袖……”嫻月隻起了這個頭。

“那好,那就剪了。”淩霜拎起衣裳就往剪子上送:“我是不可能穿的,剩下來也就一個楝花宴了,不如剪了乾淨。給你留兩塊做帕子玩,以後再起什麼‘犧牲自己,成全彆人’的心,就想想這匹煙雲羅是怎麼浪費的,也算長個教訓了。”

黃娘子這才意會過來,原來淩霜和嫻月是在說這個。她們倆太熟了,如果拿棋手作比喻的話,就是同胞加同門,一抬手就知道對方的棋路,所以淩霜看到這衣服,確定是煙雲羅之後,也不多說,就要剪碎。

“原來是為這個。”黃娘子這才明白過來,又是笑又是歎,勸道:“三小姐,二小姐也是一團好意啊,你也知道煙雲羅珍貴,彆說市麵上,就是王侯府中也沒有。二小姐隻得了這麼一匹,就給你來做了衣裳,這是什麼樣的姐妹情誼?你該珍惜她的心啊,怎麼反而要剪碎呢,她做姐姐的人,照顧妹妹也是常有的事……”

“我是妹妹,不是吸血蟲。”淩霜冷起來是真冷,還反問:“四娘,你是教我半推半就是吧?這樣我自己心裡也過意得去,麵子我也有了,實惠也我得了。可惜我做不成這樣厚臉皮的人呢,她愛犧牲是她的事,我不吃這套,是我的事。”

“可是二小姐已經做好了……”

“那我就剪碎嘛,她做了我也不會穿,剪碎了,下次她就不敢犧牲自己了,不然這樣次次下去,她還上癮了呢。”淩霜直接看著嫻月眼睛問她:“之前李璟的事,你怎麼為我抱不平來著,現在你自己還玩上這

套了是吧?李璟那是事出緊急,我也不想要好名聲嫁人,我才做的,你還說我是犧牲。你現在這是什麼呢?娘老糊塗了,你也跟著糊塗?”

“誒,你這小混蛋……”婁二奶奶聽到立刻要過來掐她。

淩霜也一點不躲,隻看著嫻月,她常有這樣的姿態,昂著下巴,嫻月以前也笑她“老是趾高氣昂的,跟匹馬似的”,第一次被她這樣逼視,才知道她這眼神的重量。

嫻月狠狠瞪了她一眼,收回了目光。

“去叫林裁縫進來吧。”她吩咐黃四娘:“還有兩個時辰就是芍藥宴了,她的工快,也許來得及改好,大袖改成中袖,身量縮短三寸,裡麵內袍不礙事,罩衫錯一寸都不行。”

婁二奶奶發出不讚同的“誒誒”聲,剛要說話,淩霜道:“你真當我是手慢,剪不了?要麼改了給嫻月穿,要麼我剪了。這可是煙雲羅,芍藥宴上可能就這麼一件,我是無所謂,你們舍得不穿就行了。”

“我把你這鐵石心腸的小混蛋!”婁二奶奶氣得把她狠狠掐了幾下,道:“我為你操的心都是白操了,氣死我了!”

“娘,你也彆氣,我橫豎是不會嫁人的,喏,這冠你也拿回去吧,把那塊羊脂玉換回來,給我也是浪費,改是來不及了……”淩霜還想得寸進尺。

“我是不會戴高冠的,我沒你那樣的馬臉。”嫻月在旁邊沉著臉改妝,聽到這話,未雨綢繆地道。

淩霜頓時笑了。

“放心,這冠倒無所謂,反正又不是一次兩次的東西,但這煙雲羅,芍藥宴不穿,什麼時候能穿?”她鬥贏了嫻月,心情好得很,還靠在梳妝台前看她化妝,笑道:“我也真是服了你,怎麼想出來的,這可是煙雲羅,你自己不穿,給我穿,賀雲章怎麼樣不說,你自己舍得?我看看娘給你腦子裡灌了什麼水,把你灌成這樣了。”

她說話就算了,還要摸嫻月的頭,被嫻月打開了。

嫻月也是務實的,現在趕著改妝容和頭發,好配那身煙雲羅的衣裳,所以沒空理會淩霜,其實心裡還憋著火呢,道:“你等著,我現在是沒空理你,等咱們芍藥宴回來,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那再說唄。”淩霜笑嘻嘻:“反正彆玩這套犧牲的就行,膩歪死了,我們家的風氣就是被娘活生生帶壞的,本來大家各忙活各的,愛嫁人的嫁人,想當尼姑的當尼姑,多好,你給我張羅這一身,我能多長幾斤肉還是怎麼的?隻有你喜歡穿得漂漂亮亮的,一進去人人誇你,我又不喜歡這個,你怎麼還推己及人了……”

婁二奶奶被氣得火冒三丈,正在旁邊被黃娘子勸著喝茶,聽到這話,又過來把她拍打了幾下。

嫻月抿著唇不說話,對著鏡子改頭發,等淩霜在旁邊哈欠兩天,跑到一旁打盹了,嘴角才淺淺露出一個笑容來。說是苦笑,其實也有三分欣慰。

淩霜就是這樣,她能闖出許多讓人意想不到的禍來,但有時候,也能讓人意想不到的好。

誰能想到呢,她那一番話,又刁鑽,又古怪,細聽又全是道

理。這世上的家庭裡,常有為家人嘔心瀝血犧牲,其餘人苦苦推卻,沒有辦法,隻能“慚愧接受”的故事,連戲裡也這樣唱。看起來和和美美,淩霜這一番發瘋,實則把這些人的底褲都掀了。

一次犧牲,是沒有防備,次次犧牲,那收好處的人,就算再天真,再被迫,恐怕也無辜不到哪去。他要是真不想對方犧牲,跟淩霜這樣玉石俱焚一次,早就解決了問題了。

怪不得秦翊也在那半推半就,默許了定親的事,四王孫的狀元,眼光確實把其他人甩出一大截。

美貌常有,溫柔常有,端莊如卿雲也常有,甚至她自己這樣的風流多嗔也有,像雲姨年輕時就和她一樣。

但淩霜不常有。

這樣烈火般的性格,冷如冰,鋒利如劍,清醒得近乎決絕,又這樣勇敢固執,整個人是一顆璀璨的流星,嫻月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個女孩子是和她一樣的,以前沒有,以後估計也很難有。

真是便宜了秦翊了。

不僅嫻月有些驚歎,連一旁伺候的桃染,看了全程,心中也滿是震撼。

等到裁縫來了,桃染攙嫻月去教她改衣服的時候,兩人經過回廊,她忍不住欲言又止道:“小姐,賀大人的事……”

雖然四下無人,嫻月還是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抿著唇,冷著臉,桃染機靈,就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知道自家小姐是鐵了心了,畢竟當初是二奶奶親自拉著自家小姐說的。她跟著嫻月這麼多年,也看出來了。

自家小姐,愛漂亮,愛出風頭,愛珍珠寶石,愛畫,愛踏青賞花……但她最在乎的,其實是得到二奶奶的認可。所以她看似最厲害,其實反而是姐妹之中犧牲得最多的那個。二奶奶就是知道這點,才跟她說了清河郡主下定禮的事的。

但有句話她憋在心裡,不敢說,又不敢不說:

三小姐光是知道小姐讓一件衣服給她,就這樣大發雷霆。要是知道小姐放棄了賀大人的事……家中恐怕會有一場大風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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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趕慢趕,終於在一個時辰內把衣服改好了,林裁縫都忙得頭昏眼花,跟婁二奶奶開玩笑道:“東家,過了端午節,這錢是不漲不行了。”

婁二奶奶帶著笑送走了裁縫,馬上回頭罵淩霜:“討債鬼,這工錢你去結,我真是受夠了。”

淩霜皮厚得很,挨罵也不怕,早就被新端上來的首飾吸引了注意力,原來婁二奶奶把清河郡主那對鐲子拿出來了,也確實是禮節——這樣大的場合,秦家暗地裡定下的兒媳婦,自然是越體麵越華麗大氣越好,這對鐲子是要戴的。不然婁二奶奶也不會明裡暗裡勸著嫻月把煙雲羅給淩霜做衣服了,這樣華麗的鐲子,衣裳簪環一個配不上,就要露怯。

淩霜哪裡知道婁二奶奶這番苦心,看到這鐲子,還道:“謔,下了血本了啊,二奶奶……”

“你又不戴是吧,來來來,你拿繩子來勒死我。”婁二奶奶直接開始撒潑。

“這鐲子跟我沒關係,你不戴彆戴,過得了娘

這關就行。”嫻月在旁邊懶洋洋道,她正對著鏡子研究一朵絹花插在哪呢?[]?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已經花了小半刻鐘了。

“沒說不戴呢。”淩霜拿起來對著光看,越看越疑惑:“這什麼寶石,紅玉嗎?以前沒見過啊……”

婁二奶奶怕她看出端倪,頓時也不撒潑了,搶過來給她套在手上,道:“你知道什麼?這是老太太專給你的,彆人都不許戴,聽到沒,等會去了秦家也不準分給你那什麼朋友蔡嫿之類的戴,千萬收好了,要是出了差錯,我死給你看。”

不怪淩霜說她是風氣不正,改不了了。婁二奶奶確實處處是心眼,她說鐲子是“老太太”送的,淩霜一聽肯定以為是婁老太君。其實清河郡主有封地在,比尋常命婦是高一輩的,她說老太太,也不算撒謊。到時候東窗事發,也不怕淩霜對質。

“大清早就說死,吉利嗎?”淩霜還學她平時的樣子教訓她,被婁二奶奶瞪了一眼。

但婁二奶奶最近的心情是不用說的,鬨也是假鬨,畢竟有清河郡主的定親在,稍微想一想,心裡就比蜜甜了,拉著淩霜的手,朝嫻月道:“是我說的吧,這世上的事真是生成的,這鐲子就配咱們家淩霜的手,跟長在上麵似的。淩霜,聽娘的話,戴上就彆脫了啊……”

“說得怪滲人的。”淩霜做個怪臉,婁二奶奶無奈地笑了,其實她疼淩霜也是真疼,不比卿雲差,看她有了著落,這喜滋滋的勁比卿雲定了趙家還好,當然也有秦家門第比趙家高幾倍的緣故。

她反正隻不疼嫻月就是了。

嫻月也早習慣了,自己改了頭發,把原先要襯托淩霜的妝也換了,濃掃胭脂,一直暈到鬢裡去,再點麵靨,貼花鈿,婁二奶奶本來憂心忡忡在旁邊看,怕她搶了淩霜的風頭,看進去了也忍不住讚歎道:“還是桃花靨好看,看多了她們檀暈妝,乍一看這桃花靨,實在嬌豔,要是用珍珠就顯得太寡淡了。”

嫻月聽她誇自己,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又拿起筆來,在左邊臉頰邊添了一道痕跡。

“這是斜紅嗎?”婁二奶奶倒也見多識廣,笑了:“到底你這丫頭巧心,這斜紅一添,真是楚楚可憐,說起來還是盛唐的典故呢,也適合芍藥宴這樣的場合。但怎麼隻畫一道呢?”

嫻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桃染,淡淡笑了。

“一道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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