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卿雲(2 / 2)

小樓一夜聽春雨 明月傾 11877 字 10個月前

她們來京中參加的第一宴是梅花宴,也是卿雲第一次露麵,趙夫人對她表示了讚許,那天正是初八。

娘從來做事雷厲風行,如果是覺得要先照顧自己,那從一開始壓根就不會買其他顏色的雲錦,而不是到初九才定下元宵節的衣服顏色。

況且元宵節相看,是年輕男女,不過燈節上遙遙相望而已,沒有交談。花信宴才是給夫人們了解女孩子的,元宵節的衣裳出彩,為的是給王孫公子相看。

嫻月好看,不是一天兩天了,在揚州也是有名的美人,踏青遊園,娘從來不擔心她搶了自己風頭。要是擔心,最開始就不會訂紅色的雲錦了,說句“紅色的今年訂不到”,不就行了,還省得偏心帶出痕跡來。為什麼訂了,卻又不做呢?

是買了紅色雲錦之後,初九之前,這段時間裡,有什麼事改變了娘的想法。

不是夫人,因為夫人不在乎嫻月的美貌,是王孫,而且不是為了所有王孫,因為如果是為了所有王孫都不被嫻月吸引走,忽略了卿雲,最開始就不會訂紅色的雲錦。是回京到初九之間,有個王孫,看上了嫻月,而婁二奶奶知道了這個消息,施展她的長袖善舞,想將他換給她偏愛的大女兒。

對於卿雲來說,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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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藥宴第二天,嫻月直接告了病。

但卿雲也沒去。

嫻月沒去是明的,她向來身體不好,偶爾生了病,歇幾天不出門也是常事,但芍藥宴是盛事中的盛事,哪怕病了,隻要能出門,強撐著都要參加的。況且嫻月身體不好的名聲已經被三房放出去了,這下更坐實了。

婁二奶奶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本來也心虛,畢竟剛勸了嫻月放棄賀雲章那邊,連賀雲章送的衣料都想拿來給淩霜用了,雖然是嫻月自己的決定,但也是她的暗示下做的。

但她畢竟是嫻月的母親,勸道:“還是收拾一下,去坐坐吧,就是累了,提前回來就是,不去總不好。雖然張敬程家沒有長輩在,但他知道了總不太好。”

嫻月隻淡淡道:“我是病秧子的事,他們又不是不知道,等嫁了再嫌棄,不如現在讓他們知道個明明白白。”

婁二奶奶也知道勸不動她,隻能預備帶卿雲和淩霜過去,淩霜道:“那我也不去了,我在家陪嫻月。”

“你敢。”婁二奶奶道:“為了你這芍藥宴費了我多少心血,你還敢給我不去,不如拿繩子來勒死我好了。”

淩霜見她尋死覓活,被鬨得頭疼,隻能跟著去了。臨走還囑咐嫻月:“彆亂跑,回來有話跟你說。”

嫻月答應得好好的,其實一轉眼就不見人了。卿雲臨上馬車時跟婁二奶奶說了聲:“我也有點不舒服,隻怕去不成了。”

她從來不撒謊,而且也不是嬌氣的性格,婁二奶奶隻當她難受得厲害,連忙讓她回去了,又讓黃四娘去請大夫,卿雲道:“娘不用擔心,是女孩子家的事。”

婁二奶奶頓時明白過來,道:“哦哦,那我讓人煮好玄靈止痛湯,給你送過去,你躺好了,千萬彆著涼了,留下病症不是好玩的。”

卿雲鮮少撒謊,見娘雖然被自己騙過去了,但馬車內的淩霜卻眼睛亮亮地看著自己,不由得有點心虛,好在婁二奶奶也沒注意,催著淩霜走了,昨天已經是遲到了,今天再晚,就太輕狂了。

但卿雲回到家裡一看,嫻月已經不見了。

她無奈,隻能又去找她,知道她多半是在賀家,雲夫人那裡,去的路上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她這樣找嫻月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連路都有點似曾相識起來。

她到雲夫人府上,一問,果然雲夫人也沒去,但管家媳婦神色淡淡地,道:夫人不太舒服,請小姐稍等一會兒,我去問問夫人今日待不待客。??[”

其實這也是托詞,說是不待客,嫻月的馬車怎麼又停在了內院口呢?

卿雲忠厚,也並不揭穿,隻是老老實實等在賀家待客的偏廳裡,橫豎她也不是第一次被晾在這裡了。她在這待一天也沒什麼要緊的,對芍藥宴那邊,嫻月是和她一起缺席的,關於生病的猜測也能少點。對於雲夫人這邊,說出來嫻月一定生氣,但雲夫人和賀南禎,都不是什麼好名聲,嫻月整天待在雲夫人這,傳出去也不好聽,有她在這,多少好點。

對於嫻月,卿雲是儘足了長姐的責任的。

但要是嫻月對自己儘了姐妹之外的責任呢?

卿雲在偏廳裡耐心等,她知道雖然雲夫人多半知道了嫻月為家裡做的這些退讓,所以對自己才那麼不忿。但嫻月不會讓自己等太久的,她向來是嘴硬心軟。

果然,卿雲略等了等,就聽見回廊上傳來女孩子的聲音,像是笑著說什麼“三小姐”,笑得銀鈴一般,顯然不是小姐,又有個老婆子的聲音,一起從隔壁的暖閣裡走了出來。

原來嫻月就在暖閣裡。

要是平時,卿雲是不會貿然過去的,但她想問清嫻月關於趙家的事,所以等她們走遠了,就帶著月香走了過去。

暖閣裡靜悄悄的,也不知道嫻月在裡麵弄什麼,卿雲還在門口停留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緒,才走進去。

外間裡沒有人,桌上放著幾本書,還有個花鳥滿池嬌的銀薰球,卿雲不記得嫻月什麼時候有這東西。她往裡麵走,剛繞過屏風,就看見了那個女孩子。

是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子,也許大兩歲,穿了件湖水青的衣裳,正側坐在榻上,看外麵窗戶上掛著的鳥籠子,不知道為什麼不出去看,聽見卿雲的腳步聲,回過頭來,兩人打了個照麵,都嚇了一跳。

卿雲被嚇得還是輕的,那女孩子被嚇得慘,直接彈了起來,連忙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臉,不像是見了陌生人的小姐,倒像是被人逮到了一般。整個人都轉了過去蜷起來,更彆說打招呼了。

卿雲沒想到裡麵不是嫻月,見她這樣,隻當是自己失禮。

“姐姐莫慌,我是婁家的長女婁卿雲,我是雲夫人的客人,來找我

妹妹的。請問你是哪家的?”卿雲彬彬有禮,朝她福了一福。

女孩子隻是反著臉不說話。

卿雲當她或是不方便說話,或是不想和外人搭話,道:“是我冒犯了,姐姐彆介意,我這就出去了。”

她轉身要走,才聽見背後細如蚊蚋的聲音道:“我姓岑。”

卿雲印象中京中並沒有什麼岑家,花信宴上也未見過,但還是道:“是我不好,打擾岑姐姐了。”

“不必多禮。”那女孩子低聲道。

聽說話倒也是知道禮節應對的,怎麼那麼慌亂呢?卿雲心中疑惑,但見她還在躲避,就知道自己再多攀談,她更不自在,於是彬彬有禮地道:“那我先出去了,今日冒犯,多謝姐姐體諒。”

“哪裡的話。”

這一句答得更好,應對幾乎和京中其他世家小姐沒有區彆了,卿雲更篤定她的小姐身份,隻是不知道是哪個岑家的小姐,雲姨素日來往的小姐都少,倒不隻是因為名聲,她過分的美豔也是個原因,除了嫻月這種跟她母女般的美貌,一般的小姐站在她身邊,就算年輕十多歲,也仍然黯然失色。

況且她也不是喜歡和年輕女孩子來往的性格,沒有老太妃那種“我就喜歡聰慧可人的女孩子,每天陪著我說說話”的慈愛,嫻月已經是例外了。

卿雲滿頭疑雲,走出暖閣來,又在回廊上撞見之前發出笑聲的女子和她帶的婆子,這女子約莫二十七八,打扮得有點俗豔,神態也不似大家閨秀,見卿雲和她打個照麵,卿雲隻笑著打量了她一下,剛要行禮,就見她神色警惕,不客氣地道:“我是雲夫人傳我來給她彈琵琶的。”

“知道了。”卿雲聽出她似乎是樂坊的人,就沒有多攀談,隻見這女子瞥了自己兩眼,就帶著婆子走進暖閣裡去了。

這三個客人,真是奇怪,就算是做客,也都有貼身丫鬟的,怎麼一個丫鬟不見,隻有個婆子跟著?況且雲夫人的脾氣,也不像會和這些人來往的。

卿雲滿頭霧水,回到偏廳裡,紅燕已經在那等著了,笑容滿麵,傳的是雲夫人的話,說:“多謝掛念,這兩天身上不太舒服,有嫻月陪著就夠了,大小姐請回去吧,等好了再來玩。”

卿雲知道今天是見不著嫻月了,所以也不多停留,起身告辭。走的時候讓玉蓉去拿了個紙包來,遞給紅燕道:“勞煩紅燕姐姐,把這個交給隔壁的岑姐姐,就說這是江南今年的新茶,方才我不小心闖進去,冒犯了她,就當是賠罪了。”

紅燕先還是一愣,道:“哪個岑小姐?”反應過來之後,頓時神色大變。卿雲認識她這麼久,知道她實際上是雲夫人的左膀右臂,看似年輕,實則沉穩得很,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色。

但紅燕畢竟是侯府的大丫鬟,頃刻間便隱藏好了情緒,又笑著朝卿雲道:“知道了,我會幫大小姐轉交給她的。”

“那就多謝姐姐了。”卿雲卻又道:“對了,上次請教紅燕姐姐的針線,我有點新的心得了,是鋪子裡的老裁縫師傅說的……”

她作勢要坐下來細說,紅燕哪裡還有心思和她多說,隻得敷衍道:“好好,等明日得閒了,一定和大小姐好好探討。”

都說卿雲老實,其實她也會試探人,如果說之前她隻有三分的話,那這番下來,她心中已經有七分確定了。看紅燕這樣緊張,那個岑小姐,多半就是賀南禎那張單子的主人了。

她從賀家告辭出來,在二門處上馬車時正是日上中天,陽光亮得耀眼,照在卿雲的臉上,有些惘然。

賀南禎自有他的岑小姐,嫻月也有賀雲章送了價值連城的煙雲羅來,淩霜不用說,淩晨為她趕來認衣服的秦翊,這是何等的交情,人人似乎都有年輕時的一腔心事,隻有她是永遠合乎規矩的婁卿雲。

但合乎規矩,也有合乎規矩的好處。情意會淡,真心會改,但她的父母之命,三媒六聘永遠不會變,她永遠是端正持重的婁卿雲,規矩是她的依靠,交口稱讚的為人是她的底氣。趙景和她沒有情意又如何,趙夫人中意她就行,京中的夫人圈子認可她就行,上有老太妃的讚賞,中間有崔老太君這一撥長輩的疼愛,婁家門第雖不算高,婁老太君卻是她堅實後盾,娘家自不必說,錢財是管夠的。平輩裡,她是花信宴這一年的女孩子的領頭羊,就如同科舉同年一樣,這也是她以後受用一生的人脈。無論如何變遷,她永遠是趙家未來的主母。她可以孝順自己的父母,庇護自己的妹妹,就好像雲夫人的姐妹一樣,她們也永遠會是富平侯夫人的妹妹。這是比一切金銀綢緞都珍貴的東西,穩穩托住了她們的身份,讓她們再也不會像母親所恐懼的那樣下墜。

但為什麼,她心中仍然感覺味如嚼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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