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嫿的眼淚頓時就落下來了,真是滾珠一般,她像是失去了力氣般,往身後的梅花樹上一靠,偏偏今日穿的素,她穿素淨的顏色也好看,神色說是淒惶,更像是平靜的絕望,甚至還帶著堅忍的力量,抬起眼睛來,看著趙擎。
趙擎的眼神都為之一黯,拿出帕子來,要伸手去擦,被蔡嫿躲開了。
“果然是聽得了春日宴的大人,憐香惜玉的事最擅長。”她平靜地道。
列子上說馴化野獸,稱之為柔馴,世上常說女子規勸男子的技巧和方法,也是柔馴,不能直言,不能決絕,隻能徐徐圖之,用溫柔的眼淚和蒲葦般的姿態,一點點改變他的心意。
他們都是看書的人,趙擎對於權力尤其敏銳,立刻就察覺了。
其實這在他已經是難得,要是換了彆人,這樣試探他的邊界,早就沒有下次了。但畢竟對方是蔡嫿。
“難得閒暇。”他沉聲道:“能不能不談論這些事,我們就像以前一樣談談書,說說話不好嗎?”
是了,他不是沒有時間解釋,他隻是不想解釋。他不僅不解釋,言下之意,她才是破壞這一切,清風明月閒情雅致的人。
他這句話一出來,蔡嫿的神色反而變得異常平靜,她像是終於下了個決定,又像是早就明白這結局,隻是剛剛才接受它。
“不好。”她斬釘截鐵地說。不管趙擎驚訝的目光,站直了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趙大人的雅興了,告辭了。”
蔡嫿昂著頭,一路走回了女孩子們聚集的聽風樓,荀文綺和玉珠碧珠姐妹因為淩霜的得意,憋了無數的氣,正在手癢之際,見到蔡嫿這個欺負得最順手的沙包上來,立刻就圍到樓口邊,荀文綺也顧不得自恃身份了,上來就道:“你去哪弄得這一臉喪氣樣子,真晦氣……”
“滾開。”蔡嫿平靜地道。
彆說荀文綺,連玉珠碧珠也驚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不明白這欺負慣了的家夥怎麼忽然怎麼硬氣起來。
“你說什麼?”荀文綺不敢相信地問道。
“沒聽見嗎?我說滾開。”蔡嫿看著她的眼睛,一字
一頓地道。
要說錯愕,荀文綺被淩霜罵一百次也趕不上這一次的猝不及防,整個人都張口結舌起來,麵紅耳赤地道:“你你你……”
“你什麼?沒聽見嗎,人家叫你滾開呢,好狗不擋道!”淩霜反應快得很,早湊得過來,與其說是罵了荀文綺開心,不如說是見到蔡嫿終於硬氣起來了,整個人都喜笑顏開。她可是輕車熟路了,橫豎她的惡名都傳到外麵的老爺大人那裡了,還怕什麼。
荀文綺她們哪裡敢惹她,知道她是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偏偏做了還沒後果,還能得到秦翊這人人羨慕的結果,隻得忍氣吞聲下去了,玉珠道:“真是瘋子,郡主彆理她,咱們走吧。”
淩霜趕走了荀文綺,簡直要圍著蔡嫿跳起舞來。
“你也太厲害了,我還以為你以前是不會罵人呢,原來你凶起來也挺嚇人的,哈哈哈,笑死我了,你是沒看到荀文綺那樣子,整個人都被你罵懵了,話都不會說了……”她誇蔡嫿還不夠,還學起荀文綺張口結舌的樣子來,道“你你你……”
饒是蔡嫿心中如同深淵,也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哪有人不會罵人的,不過是不敢,也不能罷了。”
“那你現在怎麼敢了呢?”淩霜笑著問。
蔡嫿平靜地垂著眼睛,玩著桌上的茶盞:“當然是因為我已經鐵了心,要跟你去做尼姑了。無欲則剛,還怕什麼呢……”
淩霜立刻明白了過來。
“你和趙擎……”她一下子就會過意來:“他說了什麼?”
“他什麼也沒說,是我自己想通了。”蔡嫿平靜道:“他明知道我缺失什麼,需要什麼,什麼能讓我安心,他也知道我的煎熬,我的困境,他的解釋和篤定可以改變這一切,但他就是不做。如果世上男子的喜歡也不過如此,那和喜歡一隻小貓小狗有什麼區彆呢……”
“這話我可不愛聽了,黃娘子喜歡小貓,可舍不得讓它們擔驚受怕呢,打雷天還讓它們上床睡覺呢。”淩霜火上澆油地道。
蔡嫿自嘲地笑了。
“是呀,所以我仔細想想,更覺得無趣了。”她的語氣裡有種看破一切的坦然:“既然已經確定了,沒有什麼誤會,也沒有什麼無暇解釋,他就是不願意。我在他那裡,隻值得煙雲羅,卻不值得他哪怕一句話的解釋,我也就可以做出我的決定了。”
“什麼決定?”淩霜明知故問,看她趴在桌上興奮的樣子,哪裡會不知道蔡嫿的決定是什麼呢。
但蔡嫿也是慣著她,竟然還認真告訴她。
“我決定了,也許我確實沒有籌碼,我也配不上向如日中天的趙大人要一個解釋,那我就不要了。”她用平靜語氣說最決絕的話:“我知道他隨時都有大把選擇,隻要他想,可以娶到京中任何的未嫁小姐來做續弦,我也知道我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嫁個窮書生。但我至少可以做到一件事,就是永遠永遠,讓他娶不到我蔡嫿。”
“這話有點太自以為是了吧?”她說完,又忍不住問淩霜道。
“不,一點也不,本來這就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和地位,權勢,擁有的籌碼都沒關係,你們擁有最大的籌碼就是自己,他對你不好,你不滿意,他就得不到你,這是最簡單的賭局。換了嫻月,一定也是這麼說。”淩霜篤定地道。
蔡嫿自嘲地笑了。
“我怎麼跟嫻月比呢……”
“怎麼不能比,在我這,你就可以跟嫻月比,朋友會這樣覺得,那對的那個人一定也會覺得,你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淩霜說出自己的判斷:“你說賀雲章好,但賀雲章也不是憑空掉下來的,嫻月也是抱著自己值得人一往情深的篤定,才能找到賀雲章的。否則早就在張敬程趙景之流那裡被娶走了,還有什麼賀不賀雲章呢。”
“世上哪有那麼多的賀雲章?”蔡嫿道:“大部分人一輩子都遇不到……”
“那就遇不到,清清靜靜一輩子難道不好。你比我還自由些呢,你又沒父母,我還有我娘天天催著我呢。”淩霜道:“放心,等芍藥宴結束,我帶你去看我書畫鋪子,你把你的藏書拿一些出來,入一份乾股,以後你是二掌櫃。這比什麼男人不男人的可靠多了,不管以後如何,我總陪著你,以後日子還長著呢,大把世界等著我們去遊玩呢,開心點。”
“好。”
蔡嫿伸出手來,被淩霜握住了。淩霜這家夥,平時明明冷得像冰,但熱烈起來,這樣專注地望著人,篤定而忠誠,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有被點燃的錯覺。
“馬上是夏天,我們去遊湖,賞荷花,作詩,宿在寺裡,晚上喝梅子酒,山風可涼快了。秋天能騎馬,我跟你說,一輩子要騎一次馬,尤其是清晨傍晚的時候,在郊外跑馬,一馬平川,你才知道自由是什麼味道呢,到時候我們去賞菊花,吃螃蟹,冬天去湖心亭賞雪,你能作多少詩啊,這才是人生的快樂,為什麼非得要嫁給誰……”
淩霜還在滔滔不絕跟她描繪以後的美好生活,說得眼睛放光,蔡嫿也忍不住笑了。
秦翊也一定是因為這個,才動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