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軟肋(2 / 2)

小樓一夜聽春雨 明月傾 12145 字 10個月前

嫻月頓時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他,反應過來之後,頓時臉頰通紅。

如果他從那時開始注意的話,那她那些心思和算計……

“我不是喜歡上婁二小姐。”他看著她的眼睛告訴她:“我看見的,一直都是婁嫻月。”

會掂量四王孫價值的婁嫻月,有野心,也會為這份野心付諸行動。她排兵布陣,將美貌用作武器,她在桃花宴訓斥張敬程,把趙修玩弄於手心,明明精通花信宴這遊戲,卻也常常露出意興闌珊神色的,謎一般的婁嫻月。

他知曉她的心機,也喜歡她這份心機,他看見的從來不是嬌弱嫋娜的婁二小姐,而是狡黠如狐的婁嫻月。她會用儘心機畫一幅桐花,也會為了逼他現身,故意把馬車陷到他家門口來……她從來不是嬌嫩嫵媚的海棠花,而是帶著刺,會生長會擴張的荼蘼。所以她以退為進,逼他表態,就算明知她為什麼要告彆,賀大人無邊權勢和百種手段都不能用在婁家,因為她如荼靡纏繞籬笆一樣保護著她的家人。

嫻月雖然心中早有數,但被他點破,還是頓時臉色通紅,站起身要走,賀雲章卻離座起身,他拉著她坐了下來,嫻月彆開臉不去看他,裝作咳嗽,他索性半蹲下來,在她麵前,強迫她看著自己。

他的姿勢這樣誠懇,明明是仰視,卻也帶著不容反抗的強勢。

“你看過我的畫,知曉捕雀處的事,仍然選擇我,我很感激。”他告訴嫻月:“我也得告訴你,你不必在我麵前隱藏你的設計,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想達成的結果,我都會做到。多慮傷身,思慮的部分,你可以放心交給我,就比如秦翊的事,我知道朝堂的規則,你要相信我會找到一個讓淩霜也平安的結果……”

“沒那麼簡單的。”嫻月本能地反駁道。

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她也被賀雲章這樣的坦誠逼出了實話,沒有嗔怪,也沒有那麼多藏在反話下的真話,她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而賀雲章也接住了這份擔憂。

“我知道,我會解決。”他認真跟嫻月保證。

但他如何解決?

賀雲章是鷹犬,是飛鳥,他可以說他的合縱連橫,君臣之道。但秦翊是輝煌時代的斷壁殘垣,是碑石,是斷了源的水。石頭再高,終究是石頭,石頭不會再生長,隻會一日日消磨下去。縱使如山之高,如嶽之恒,也有轟然倒塌的一天。官家不放秦家從軍,就是斷他的源頭,等待他家倒塌,這兩代沒事,但三代五代呢,淩霜的後代是什麼命運?官家總有清算的一天。

就算和賀雲章結黨能避免官家的懲罰,但萬一失敗了呢?

真正玩

脫的時候,賀雲章能走,他是鷹犬,是官家的心腹,總有回寰的餘地。最多失去一點權力,但這些年朝中經營,足夠他做個不那麼得寵的臣子。

但秦翊呢?

都說多慮傷身,嫻月卻天生多慮,光是想想那後果,她都覺得憂心。但賀雲章眼神這樣堅定,道:“你相信我,嫻月,我知道怎麼下這盤棋。”

嫻月終於明白彆人說他“威重”是什麼意思了,捕雀處的威嚴,在於他的路是唯一的路,儘管賀雲章竭力收斂,有時候仍然難免帶出來。這樣的眼神下,實在讓人難起反抗的心思。

雲夫人在外麵聽得歎息起來,不是為嫻月和賀雲章,而是為婁二奶奶,真是好運氣,生了這麼好的女兒,到這時候了,仍然在考慮淩霜的命運。

而這聲歎息提醒了賀雲章。

“本來應該下次再給你的……”他道:“但事情都攪在一起了,今天給你也好。”

嫻月這時候還沒意識到他要拿出來的是什麼。

“淩霜和程筠的話,我也聽說了。雖然激烈了點,但也是道理。”他說著京中任何男子都不會說的話:“如果要用你們用一生來賭男子的一個承諾,確實不公平。所以真正的定禮,不該是財物,還應該是最深處的秘密,能改變命運的東西。”

那是一封信,薄薄的信封,大概隻放得下一頁紙,上麵朱砂蠟封已經被拆過,後麵又被封上,沒有抬頭,落款也隻有四個字。

臣賀令書。

嫻月一瞬間就明白了那是什麼。

這是那卷遺書。

京中傳言的,被童謠唱過的,“回時姓張去姓林,真是賀家好嗣孫”,賀令書臨死前的遺書,上麵寫了他中意的嗣孫名字。賀雲章那時候已經高中探花,官家暗中培養他為捕雀處的首領,所以遺書直送禦前,旨意再出來時,是賀雲章承嗣。

原來真的有那麼一卷遺書,上麵也真的寫的是賀雲林的名字。高中探花仍然無法改變賀令書的遺命,所以才有寒江獨釣圖的孤寒和不忿,那天嫻月站在那幅畫前,久久無法離去,因為她也看見了自己。

命運這樣捉弄他,永遠隻能通過最卑鄙的方式取勝,最好的東西永遠輪不到他,他也習慣了殘酷行事,鐵腕手段。穿行在京中的流言中,做最讓人畏懼的賀雲章,無人在乎他的文才,也無人欣賞他的容貌,像那個寒江中的漁翁,畫中的大雪永遠不會停。

但他最終交出這封遺書,給他的意中人。

“我以前有個師父,已經去世了。他說世間一切皆有定法,有時候世界虧欠你的,最後都會賠給你。”他看著嫻月的眼睛,告訴她:“那時候我不明白,隻覺得是騙庸人的說法,現在我懂了。”

“命運把你賠給了我。”

“我不怨恨了,也不憤怒了。也許我鋪紙二十年,是為了擁有現在的力量,等到你來,可以一起落筆,寫我們的故事,一切都是早有安排。”

因為一個人,他原諒了全世界。那些陰險的,惡毒的手段,他舍不得對她

用。爭搶了一輩子的賀雲章,人生第一次,沉默的,幾乎是認命的,交出自己的軟肋,等她的回答。

而嫻月沒法回答。

她的手都在顫抖。

傳言之所以是傳言,因為沒有證據,但如果有了證據,就算是作為他共謀的官家,也不得不懲治他,以堵悠悠之口。本朝以孝治天下,連君權有時候也不得不讓步,這是真正的軟肋,永遠不會隨時間褪色的威力。

淩霜能猜到嗎?她最瘋狂的話,最極端的想法,這世上竟然是有人可以做到的,交出自己的軟肋,就像女子托付一生一樣,從此她不用擔憂什麼珍珠一樣被消磨的命運,她永遠握有賀雲章的軟肋,就好像賀雲章也握著她的一樣。

她送他紫心檀,而他回了她一封信。

那天她說外應,紫心檀成了這封信的外應,世事易變,人心如水,但無論如何變化,在慶熙二十九年,三月二十七日的上午,江雪閣裡,婁嫻月擁有賀雲章全部的心。他交付他的軟肋,給出他的把柄,不管十年二十年,都無法改變這點,她永遠有摧毀他的力量。

賀雲章本來是緊張的,不然也不會一番話說下來了。但見嫻月緊張,他反而鎮定了,見她這呆住的樣子可憐又可愛,忍不住笑了。

他做了件今天從進門就想做的事,伸手碰了碰她的臉。

嫻月果然立刻瞪了回來。

“那天你怎麼碰我的呢?”他笑著問道。

但他知道是為什麼,喜歡一個人,自然在意他每一處小傷口,其實捕雀處的首領,受的比這重的傷都多了去了,但偏偏這麼小的傷口,遇見了她,就被記到如今,還被引經據典地用來說,實在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他伸手像要碰嫻月的手,顧忌禮數,隻是虛放在她的手上,道:“多慮傷身,其實不必今天就有答案,我會一直等的。”

嫻月一聽他這語氣就知道要說什麼了。

“賀大人又等不及去添兩道斜紅了,是吧?”她立刻嘲諷道。

“這陣子忙的是查河道和漕運,不會受傷的。”賀雲章耐心跟她解釋。

“那要是我偏不讓你去呢?”嫻月立刻就開始小試牛刀了。她剛剛雖然顫抖,但那封信卻還是緊緊握在手裡的。

不愧是他的婁嫻月。

“那我就不去。”他道。

“誰管你去不去?”嫻月昂著頭道:“你住在捕雀處才好呢。”

賀雲章笑了,知道她這是讓自己去的意思。這才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卻回頭道:

“對了,‘停筆’兩字的石頭,我找到了。不在竹林小築附近,還在泉水下遊,應該是隨山洪,衝到山澗下麵去了。”賀雲章對她微微笑著道:“你看,我們的外應還是不錯的,不是嗎?”

賀雲章一走,外麵的雲夫人和紅燕就全湧了進來。

“到底是賀家出情種。”雲夫人笑著撫掌讚歎道:“不愧是賀令書家的,比咱們家還更勝一籌呢。”

“賀家還專會聽人牆角呢!”嫻月立刻還嘴道。

“你還好意思說。”雲夫人立刻過來捏她的臉:“你們談你們的,偷我和明煦的石頭是怎麼回事?還不快讓賀雲章給我搬回去,少一個角就叫他給我等著。”

“你自己跟他說去,找我乾什麼……”

“你聘書都收了,不找你找誰?”雲夫人伸手準備把那信拿去看,道:“賀令書也真是偏心,明眼人誰不知道雲章更優秀,偏要彆出心裁立賀雲林……”

嫻月卻不給她看,一把就收起來了。

“給我的就是我的,什麼聘書?說不定我帶著這信嫁給張敬程去了,讓他‘來日方長’,後悔一輩子去吧。”

她愛說反話,雲夫人和紅燕都知道是玩笑,笑得前俯後仰起來,反而一旁的桃染沒聽明白,她也和嫻月一樣,自從賀雲章拿出這封信時就被嚇懵了。在她看來,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信任。聽到嫻月這樣說,桃染還當了真,眼神立刻糾結起來,顯然是在替賀大人深深擔憂起來。

小姐彆是真的,要帶著這封信去嫁張大人了,那賀大人也太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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