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三奶奶剛剛在暖閣一場大勝,雖然輸了南門,但婁老太君說話間都和她站到一邊去了,婁二奶奶儼然已成了外人,也難怪她得意忘形。還是用平時湊趣講笑話的語氣和婁老太君說話,還親密地拉著婁老太君的手臂,一時竟忘了婁老太君隨風倒的本事了。
婁老太君立刻就皺了眉頭,一抖手臂,把她的手甩了下去,斥責道:“你又都懂了?你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麼,就說我是亂點鴛鴦譜?太妃娘娘一直想找個世家小姐帶在身邊教養,安排婚事,你知道是為什麼?娘娘為的是拉攏朝中的新貴權臣,為聖上分憂,其中最看重的就是賀雲章賀大人,之前卿雲和趙家訂婚時,她就說過可惜的話。賀雲章是權臣,要替官家辦事,不能尚公主,不然早尚了。想籠絡他,婚事就得從王公貴族中出,娘娘找了這麼久,沒一個端莊識大局,又有才乾能做賢內助的好女孩,我說卿雲落在賀家,是落在小賀,不是大賀,你懂什麼?你隻知道賀侯府位高,不知道賀雲章如今權重?再等十年,我看小賀大賀還要倒過來呢?整日裡學了些婦人閒話,就在這嘰嘰喳喳,還不一邊去呢。”
婁老太君這樣發怒,婁三奶奶的臉上頓時如同被人扇了兩巴掌似的,火燒般紅,立刻就退下去了。身後的玉珠碧珠也露出驚愕神色來,玉珠眼神陰毒,碧珠則是憤怒,都有些不服。
錦繡怕場麵不好看,也怕婁三奶奶麵子被掃得太過,連忙勸道:“老祖宗息怒,三奶奶也是好心,不知道這事事關重大,才說笑的,不是故意頂撞老祖宗的,我替她給老祖宗賠禮,三奶奶,老祖宗也是一時心急,是我們下人伺候不周,請你不要往心裡去……”
婁三奶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勉強答道:“我哪敢和老祖宗記仇呢。”話是這麼說,嘴卻緊閉了,一副一句話也不想再說的樣子。
婁二奶奶哪裡不知道婁老太君是在挽回之前在暖閣裡對自己輕視太過的事,但當時三房騎到臉上來,老太太都一句話沒有,如今這時候再訓斥,又有什麼用呢。真以為徹底寒了心的人,這樣還能挽回來嗎?
她心中冷笑,表麵上仍然笑盈盈地,故意也隨著她亂點鴛鴦道:“要真能如此,那倒也不枉了卿雲的人才了。
隻是捕雀處到底凶險些……”
“凶險什麼?”婁老太君立刻反駁道:“是糊塗人才會覺得凶險,以為伴君如伴虎,其實有權才是最安全的,官場上倒下的人,是失權的多?還是有權的多?趙擎不也煊煊赫赫十多年了,有什麼凶險?賀雲章青年才俊,又是正經功名出身,隻會比他更穩些,權勢不論,單是高中探花就了不得了,這人才,不比趙景好了十倍百倍?”
錦繡怕婁老太君說得太生硬,連忙伸手拉住婁二奶奶的手臂,笑著彌補道:“二奶奶,你還聽不出老祖宗的意思呢?都說該你的總是你的,咱們家大爺當年也是高中探花,也許命中咱們家還是該著一個探花郎呢……”
她實在是一張巧嘴,把婁老太君都說得笑起來,婁二奶奶卻仍然隻是謙道:“哪裡的話,八字還沒一撇呢。你沒聽見,賀大人隻匆匆坐了半刻鐘不到,就要進宮了,這哪是奔著我家的女兒來的,我看就是幫忙送個東西呢……”
“是不是送東西,誰知道呢,反正賀大人來了就是榮耀,聽說之前桐花宴上,他也才坐一刻鐘,蕭大人巴結得那樣,他還沒一個笑臉呢……”錦繡笑著湊趣道。
“對了,賀大人說是替雲夫人送藥來,到底什麼藥,值得他親自來送?”婁老太君有點好奇地道。
婁二奶奶這才坐下來,把那匣子拿給她們看,連一直沉著臉不說話的婁三奶奶也不由得看了過來,卻見藥匣子並不起眼,隻是尋常錦匣,上麵有壽星花紋,像是宮裡出來的。上麵用蠟封著,婁二奶奶道:“我拆開給老祖宗瞧瞧?”
“罷罷罷,何苦拆它,走了藥力怎麼辦?”婁老太君阻止道,隻是把盒子拿來,仔細看了看,道:“像是宮裡的東西,隻是不知道是個什麼藥名……”
“說是丸藥,雲夫人花了大心血弄到的。”婁二奶奶在旁邊不緊不慢地道。
“多半是宮裡賜藥吧。”婁三奶奶終於在旁邊陰陰地說了一句。婁老太君平時喜歡她也不是沒道理,確實眼明心快,思維敏捷。
“是了,多半是宮裡賜藥。”婁老太君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這次太後娘娘做冥壽,咱們這些命婦都上了賀禮,是不是說宮裡要賜藥來著,說橫豎就在這兩天,據說麗妃娘娘對皇後娘娘諫言,說宮裡每年大內製的秘藥,都是極好的,每年端午又要新製,白放著隻怕失了效力,所以把一些珍貴丸藥,都分賜命婦女眷了。不是說還要等幾日才賜下來嗎?”
“荀郡主說,文郡主娘娘去問了,說都是以賜女眷的藥為主,有補心丹,寧馨丸,夫人們知道消息,都想爭好的呢。但娘娘說了,後天才賜下來。”玉珠見母親挨了罵,答話的聲音也是不陰不陽的。
婁老太君恍然大悟。
“那就是的。”她感慨道:“到底雲夫人有手腕,後天賜藥,她今天就拿到了,怪不得讓賀大人送,可能就是從宮裡麵直接拿出來的,也算她有心了,凝玉,你可得想辦法好好謝謝她呀。”
“知道了。”婁二奶奶語帶微酸地道:“隻是從來是對症下藥,哪
有拿現成的丸藥來吃的?還說是嫻月病痊愈了才能吃,現在不能吃……”
那多半是寧馨丸了。婁老太君還是見過好東西的,見她這樣說,笑道:這是你沒見識了,宮中製藥有定數,男用養心丹,補脾丸,女用寧馨丸,補血丹,都是極好的東西。因為宮中的藥不比外麵,藥草可不比彆的東西,就比如人參這種東西,山上山下,歲差一年,效用就差百倍,宮中的藥都是貢品,你想想?都說宮中的參須參末,都比外麵市賣的整枝老山參還好呢,這樣的藥製出來的藥丸,效用能不好麼?所以臣子夫人們都當寶貝呢。咱們這樣的人家,是分不到罷了,要是咱們大爺還在,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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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何必傷心呢。如今咱們家是越來越好了,等小姐們婚事議定了,不愁沒有一品誥命的轎子抬到咱們家呢。”錦繡連忙笑著勸道。
“就你油嘴滑舌。”婁老太君道,又拉著婁二奶奶的手,招手叫婁三奶奶過來,道:“你們的心思,我也知道,但我的心,你們不知道誰懂。咱們家這些年到如今,日子究竟如何,你們是看在眼裡的。凝玉有才能,可惜脾氣直。婉華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家都是為了這個家好。一家人要是能齊心協力,自然越過越好,你們說說,是這道理不是?”
婁老太君說是牆頭草,其實還是有點一家之主的格局在的。可惜兩個媳婦也都是快五十來歲的人了,並不買賬。表麵自然是和和美美,婁三奶奶還道:“都是我沒本事,讓老太君傷心了。”其實心裡麵都各懷心思。
婁二奶奶說不了她那樣的軟話,也不需要說,反而道:“對了,寧馨丸是水丸還是蜜丸來著?”
“說是不算水丸也不算蜜丸,是要熬骨膠出來還是魚膠來著,我忘了,咱們家大爺中舉那年,也收過,說是用了膠,所以盛夏放不住,每年都要新製。聽聽,什麼樣的家底,能這樣年年製?也隻有宮裡罷了。”婁老太君道。
“那多半是寧馨丸了,剛剛賀大人也說是膠丸來著,讓我好生存放。”婁二奶奶笑道:“我哪知道怎麼存放,這可怎麼得了,說是要等嫻月大好了才能吃,這不得半個月嗎?”
“這樣的天氣,膠丸放個十來天,倒也不算什麼……”婁老太君沉吟道:“隻是我也忘了,我記得當年說藥丸最好都放陰沉木的藥箱裡,我這倒有一個,隻是笨重得很,不好搬動。”
“既然如此,不如就放老太君那裡好了,等嫻月那丫頭好了,再拿出來吃,不然壞了可惜。”婁二奶奶笑道。
“你要放自然是好,隻是……”婁老太君有些遲疑。
“老祖宗既然有藥箱,自然要幫二嫂收著。不然走了藥性豈不可惜?”婁三奶奶又緩過來些,開始話裡帶刺地道:“不過也不打緊,我聽嫂嫂說,我哥哥的差事辦得好,官家還親口誇過呢,多半今年宮中也要賜寧馨丸的,要是二嫂這份散了藥性也不怕,我去問我娘家要些來,也夠嫻月用了。”
婁二奶奶難得沒有針鋒相對,而是笑道:“那自然更好了。”
“既如此
,那二嫂隨我來,藥箱還在後麵小閣樓上,搬動不便,隻能勞煩二嫂跟我走一趟了。”婁三奶奶也笑道:“這丸藥珍貴,二嫂還是看著我上了鎖更放心……”
“哪裡的話。”
婁二奶奶跟著她去放藥,婁老太君讓錦繡跟著她們去了不說,還忍不住囑咐道:“凝玉,你回去記得叫卿雲過來一趟,這孩子最近心思重,凡事不跟我們交底,要是老太妃真有這意思,我們可得早做準備。”
婁二奶奶答應了一聲,跟著婁三奶奶上了小閣樓。說來心酸,她明明是二房奶奶,卻連小閣樓的門都沒上過幾次,更彆說正房裡那個放家具幛幔各色器具的大倉庫了,這小閣樓是婁三奶奶管的,因為離外院近,放了許多待客的家具茶具,還有一些不貴重的壽禮,都隻拆看了一下就收了起來。婁三奶奶從扣子上解下來一串鑰匙,開了小閣樓裡麵的門,隻見裡麵都是貴重些的木料,都是些茶盤擺件之類,當中一個大木箱,就是陰沉木做的藥箱了。
“說來慚愧,老太太這藥箱,也沒放什麼好東西,都是些尋常丸藥。”婁三奶奶道:“這是我們做媳婦的不孝順了……”
“三奶奶說哪裡話呢。”錦繡連忙道:“老祖宗整天還誇你孝順呢。”
婁三奶奶笑了句,沒說話,打開藥箱,示意婁二奶奶把那錦匣放在裡麵夾層,又把其餘的藥都放在外麵,錦繡稱讚道:“到底三奶奶細心,還怕串了藥性”
“最難不過當家,仔細點總是沒錯的。”婁三奶奶把鑰匙遞給婁二奶奶道:“這藥箱的鑰匙就兩把,一把是老祖宗的,一把在我這,我這把給二嫂吧。”
“二奶奶拿我這把吧,橫豎老祖宗要什麼,問三奶奶就是。”錦繡連忙道。
“哪有這樣的道理。”婁二奶奶仍然拿過了婁三奶奶手上那把,道:“那就拜托三妹妹了,十天後我再來問三妹妹要藥了。”
“二嫂客氣。”
婁二奶奶下了閣樓,帶著黃娘子回了自己院子裡,當然是大喇喇走南門,原本趾高氣昂的馮娘子也隻能賠笑,婁二奶奶還故意氣她,道:“勞煩馮娘子開門了,真是辛苦了。”馮娘子也隻能說“不辛苦”。
“那就勞煩馮娘子了,以後這南門就常開著吧,我早晚要走的。”
婁二奶奶打了個大勝仗回來,自然是得意洋洋。黃娘子跟著婁二奶奶走到前院,神色有點猶豫地道:“夫人,我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婁二奶奶挑了挑眉毛:“咱們又沒做什麼,要有事,也是她馮婉華自己找死罷了。”
“話是這樣說,到底二小姐心重……”黃娘子欲言又止地道。
婁二奶奶連忙製止了她繼續說下去,道:“噓,你彆在這畏頭畏尾的,我敢放出去,自有辦法拿回來,你隻當不知道就行了,這樣說來說去,那邊反而知道了。”
“可是……”黃娘子仍然不安。
“沒有什麼可是的。”婁二奶奶昂起頭來,臉上神色傲慢得很:“她馮婉華不是要鬥嗎?咱們就鬥個結果來。從來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她今日不讓我們走南門,明日興許又興出什麼新花樣呢,我要不一次把她鬥服了,以後後患無窮。一匣子寧馨丸而已,怕什麼,倒要看看是我厲害,還是她馮婉華棋高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