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你家的賀大人,你又不認。現在就這樣幫他說話,你去給他做丫鬟好了。”嫻月又開始講怪話。
桃染也沒辦法,紅著臉又要辯解,好在婁二奶奶跟婁二爺一麵說話一麵走了進來,後麵還跟著黃娘子,都是來看嫻月的,也就岔開了。
婁二奶奶見嫻月正喝粥,也就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問了一會兒桃染嫻月今天有沒有好轉,吃了些什麼東西,為什麼昨天睡得晚之類的……
桃染也是三個大丫鬟裡最膽大的,向來活潑,又是黃娘子的侄女,等婁二奶奶說完,早悄悄走到黃娘子身邊,朝她伸出手來,道:“姑媽,給我呀?”
“什麼?”黃娘子不解。
“小姐的藥呀。”桃染笑眯眯:“我都知道了,雲夫人花好大心思配好的,不是說賀大人親自送過來了嗎?”
“你這鬼靈精,消息倒靈通。”黃娘子笑道:“沒在這呢,還收在老太太的藥箱裡。”
“收在那乾嘛?”桃染道。
“說是固本培元的,現在吃不了,要等小姐大好了才能吃,就收起來了。”黃娘子道。
“那也不能收在老太君那裡呀,那裡多亂啊,又是三奶奶管的,萬一出了點閃失怎麼辦?”桃染急了:“這藥可珍貴呢。”
“知道珍貴了,瞧你沒見過世麵的樣子。”黃娘子笑道:“你哪知道這事的前因後果。我跟你說吧,你聽了才知道二奶奶心中的丘壑呢。”
“又說這些閒話乾什麼。”婁二奶奶道,但也沒阻止。
其實黃娘子從來不是多話的人,今天之所以跟桃染解釋,也是存了極好的心。她知道嫻月心思重,婁二奶奶又因為嫻月和雲夫人走得近而頗有些意見,再加上婁二奶奶也確實有點偏心,所以母女倆的關係越來越不好了。
與其說她是在跟桃染解釋,不如說是給嫻月解釋,解釋婁二奶奶把她的藥拿去給三房下套的原因。
於是黃娘子難得多嘴,從三房不讓她們從南門過的事說起,說到在婁老太君暖閣裡的唇槍舌戰,然後才是賀雲章來送藥,匆匆說了一遍,道:“你現在知道原委了吧?”
“那也不該把小姐的藥放在老太太的藥箱裡啊,這跟送給三奶奶有什麼區彆?”桃染還是著急,反而嫻月隻是安靜靠在床上,一言不發。
“你彆急呀,你聽我說,”黃娘子笑著道:“二奶奶說得好,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三奶奶現在管著家,她要想擠兌我們,有的是辦法,老太太還在,我們分不了家,總不能不去吧?早晚請安,一年三節四禮,抬頭不見低頭見,要不打服了她,以後就是無窮無儘的麻煩,剛好這次送藥是個契機,她們都猜不到賀大人和二小姐的關係,隻當賀大人是看雲夫人的麵子來的……”
“所以二奶奶就把藥放在那,讓三房去偷?”桃染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是呀,她偷走也不怕,我們到時候問她要,她就傻眼了。她當然有說法,就說我們開著南門,耽誤了抓賊嘛,量我們也沒辦法。”黃娘子笑道:“二奶奶早算到她會走這步棋了,馮婉華這人心思陰狠,沒仇還要傷人呢,何況我們剛扳回一城。二奶奶剛剛故意不說賀雲章和二小姐的交情,隻說是看大小姐的麵子,把老夫人和三奶奶全瞞住了。三奶奶現在以為我們沒辦法,我們到時候指著賀大人的名字去要,不愁她不交出來,也給她個教訓,至少她有段時間不敢惹我們了。”
嫻月仍然不說話,桃染卻急得團團轉。
“那也不能用小姐的藥去做餌啊!”她不敢朝婁二奶奶質問,隻敢問自己姑姑:“小姐的藥可珍貴了,那是雲夫人特地配的,要給小姐固本培元,一次就斷了病根子……”
婁二奶奶皺起了眉頭。
“行了,什麼好東西,不就是寧馨丸嘛?值得這樣。”婁二奶奶不屑一顧地道:“先不說不會丟,就是丟了,我也有辦法再弄一份回來。宮裡的弄不到,民間難道也弄不到?說得宮裡的東西多出色一樣,不過是她們這些夫人在傳罷了。
你們也是實心眼,雲夫人說貴重,就貴重了?說得多疼你們,最後也不過是送個寧馨丸罷了,還在這犟……”
她隻當桃染和嫻月是沒見過世麵,信了京中那些貴婦人自抬身價的話,把宮裡賜的藥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再加上對雲夫人本來就不滿,才這樣訓斥。自己說完也覺得話有點重了,看了嫻月一樣,卻見她不是生氣,而是軟綿綿地靠在床邊上,自嘲地笑了。
而桃染更是又氣又急,漲紅了臉,眼淚都要出來了,又帶著恍然大悟的神色。
“二奶奶,那不是寧馨丸啊!”她急得眼睛都通紅,嚷道:“那是雲夫人找了道長給小姐配的回春丸,是失傳的古方子,裡麵的魚肚用的都是黃金肚,還有一味血芝,今年隻出了四兩,官家都隻用了二兩,剩下二兩都被賀大人要過來,給小姐做藥了!”
她這一段話嚷出來,簡直是石破天驚,彆說黃娘子和婁二奶奶,連正喝茶的婁二爺也手一抖,險些把茶杯摔了。
“二奶奶拿這藥去做餌,萬一三奶奶拿去吃了用了,小姐再去哪裡找血芝去?就是要回來,小姐還敢吃嗎?”她急得聲音都變了調,索性往地上一坐,哭道:“我還以為二奶奶收了藥就會拿回來給小姐吃的,雲夫人和賀大人費了那麼多心,怎麼二奶奶直接拿去送給三房了!”
她對嫻月是真忠心,急得什麼都不顧了,直接質問起婁二奶奶來了,黃娘子雖然也嚇得神色大亂,但還記得規矩,連忙一把攔住了她,嗬斥道:“像什麼樣子,你好好說,什麼回春丸,黃金肚我知道,血芝是什麼?怎麼就再找不到了?”
“也不是什麼。”床上的嫻月淡淡開口了,垂著眼睛道:“也不過就是關外四郡貢上的貢品,舉國一共四兩,官家用了二兩,剩下二兩被娘用來釣魚罷了,能是什麼好東西呢。”
她的語氣異常平靜,但聽得人心裡發毛,連黃娘子也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無助地看向婁二奶奶。
而婁二奶奶的臉色蒼白。
“如果是血芝的話,是有這麼貴重的,當年揚州王洗鹽大案,王禦史抄了家,被參僭越,抄家時連珊瑚樹都沒算上罪證,一兩血芝卻列在前頭,不然我也不會聽說這東西的名字。我娘教我的海商八寶歌裡說:‘田黃碾作土,緙絲化為塵,海龍不落架,血芝不出宮……’”
黃娘子這才想起來,道:“原來是那個血芝?桃染,你確定,當真賀大人問官家賞了血芝?”
“千真萬確!”桃染斬釘截鐵地道:“我前天去雲夫人那,親耳聽到的。區區寧馨丸賀大人怎麼會親自送來,不是回春丸是什麼!”
黃娘子聽在耳中,如同雷擊,看向婁二奶奶,發現她臉上也毫無血色,婁二爺還沒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還湊過來要問。
“還愣著乾什麼!”婁二奶奶怒道:“還不去那邊院子裡,把藥丸要回來!”
黃娘子連忙匆匆拿大衣服來,被婁二奶奶一手推開,道:“還有空管這個。”她一把拉住婁二爺,一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架勢,是要帶著他去鬨內
宅了,急匆匆往那邊跑去,黃娘子也連忙跟上,一麵招呼白天那些厲害娘子和大丫鬟都跟上去,好去把藥要回來。連隔壁房中的卿雲也被驚動,隻當是出了事,連忙過來看。卻隻看見嫻月房中空空,桃染仍然坐在地上,阿珠也靠在柱邊,咬著手指,兩個丫鬟都在哭。反而嫻月靠坐在床上,垂著眼睛,神色平靜。
她還以為是嫻月發脾氣,罵了桃染,笑道:“怎麼了,怎麼都哭了……”
“我勸你彆進來。”嫻月垂著眼睛,淡淡道。
卿雲停住了腳,她雖然和嫻月不如和淩霜親密,也看出她平靜神色下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頓時心中不安。
“發生什麼事了?”她問道。
“你再問下去,我不能保證不罵你。”嫻月隻這樣說道。
卿雲隻得忍氣吞聲退了出去,她脾氣是真好,真就回到自己房中去了。想了想,又讓丫鬟找衣裳來,也去那邊院子裡,隻說是給老太君請安,想弄清楚發生了什麼。
房中重又安靜下來,桃染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終於爬起來,握住嫻月的手,隻是無聲地流淚,嫻月反而笑了,道:“又哭什麼呢?我還沒死呢。”
桃染一聽,更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半天才抽噎著道:“我替小姐委屈!”
“委屈什麼。”嫻月垂著眼睛,神色淡然得很:“你不是信命嗎?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呢……”
“我不信!”桃染氣道:“明明賀大人連最難找的血芝都找到了,藥都做好了,我不信小姐最後吃不到這藥。”
“孔明也隻差一步,不還是被人踏碎七星燈呢?”嫻月還有心思引用典故。
桃染被氣得直哭,她性格也極潑辣,越想越氣,索性吼了兩聲,道:“我就不信了。我也去三房那裡!二奶奶要是今晚不把藥丸要回來,我現在就找賀大人去,大不了抄家,也要把這藥抄出來!”
她說完,拔腿就跑,攔也攔不住。阿珠本來正哭,看她這樣也愣了,怯怯問嫻月:“小姐,我要去把桃染姐姐拉回來嗎?”
“隨你吧。”嫻月道。
她像是累極了,整個人都意興闌珊的,自己躺了下去,本來就瘦,這下更顯得輕得像片葉子似的。阿珠哪裡還敢走,和另外一個小丫鬟守在床邊,也不敢大聲哭。阿珠雖然不聰明,也知道這次的藥極重要,小姐一定也是寄予了希望的,如今弄成這個樣子,小姐一定心都灰了。
阿珠守了嫻月一會兒,見她又睡了過去,摸了摸她的手,像是又燒起來了似的,想去叫人,卻見嫻月拉住了她的手,說了句什麼。
“小姐……”她輕聲喚道,靠近了聽,卻仍然沒分清嫻月這句是胡話還是清醒的話,聽著卻異常地不詳,讓人害怕。
她說:“去告訴淩霜,我等不到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