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月雖病,罵淩霜的力氣還是有的,罵道:“她還好意思說呢,拋下我們算了,連蔡嫿也拋下了,可見往日說的都是假的。也是秦翊攛掇的,等她回來,看我怎麼收拾她呢。”
卿雲聽得笑起來,見她這樣說話,知道她是好多了。又囑咐她好好休息,等楝花宴回來跟她說,時間不夠,來不及去找蔡嫿了,本來要請蔡嫿一起坐馬車出去的,偏又被婁老太君攪合了。楝花宴是收尾,女孩子們過了這一場宴席,多半是要嫁為人婦了,所以主家都會遍請京中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們來,就算沒有什麼教誨好說,光是在場,也覺得像個隆重的結尾。
卿雲如今的處境,還要保護蔡嫿,其實有點有心無力了。雖然婁家二房如今在夫人裡地位高得很,但年輕小姐們的世界卻不同些,見效沒那麼快似的。也可能是因為荀文綺的緣故,她雖然自己也沒訂親,但嘲笑起彆的沒訂親的女孩子來,向來是很厲害的。
這次楝花宴原本沒什麼花可賞,景家
的雲雀山莊徒然名字好聽,其實比蕭家的獵場彆苑都還小些,地方也一般,沒什麼好亭台樓榭,經不起賞玩。更彆說比雲夫人的桃花塢和秦家的芍藥園了。
連婁老太君都說“景家到底不是大家,底蘊一般,從來衣裳頭麵馬車這些都是虛的,莊園田地這些才費錢,亭台樓閣更不用說了,不富個三代,實在露怯。”
因為這緣故,女孩子們沒處可玩,都聚在山莊的小山亭下,卿雲遠遠看見荀文綺帶著幾個女孩子又在那纏著蔡嫿,不由得皺起眉頭過去了。
卿雲姐姐,竟彆管她們……?_[(”黃玉琴看出她要過去,拉住了她的手,搖了搖頭。卿雲不太明白,黃玉琴素來是比較正直的,想想也許是因為她婚期也定下來了,待嫁的女孩子是要比平時謹慎十倍,甚至連楝花宴也是沒必要來的。
但卿雲現在比以前是固執些了,還是過去了,過去了才聽見是荀文綺在罵蔡嫿,說著些“你彆想瞎了心,山雞也能飛上枝頭做鳳凰”之類的話。見她過來,才停下來。
“已經是楝花宴了,大家都要分彆了,真要相處不來,就不相處了。都是一年花信宴上的姐妹,荀郡主又何必這樣苦苦相逼呢?”卿雲忍不住問荀文綺。
荀文綺哪裡還容她教訓自己,在她看來,嫻月跟賀雲章,也不過是狐媚子功夫,走了狗屎運罷了,讓她看不起。更何況卿雲這退了婚的,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聽了這話,不但不往後退,反而嘲道:“喲,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婁大小姐呀。你還好意思來教訓我,誰和你是花信宴上的姐妹?你自己早早訂婚的時候,趾高氣昂,現在被退了婚,囂張不起來了,就說起姐妹來了?可彆逗我笑了。”
對於荀文綺這個人,卿雲向來是不屑的,因為覺得她就連壞也壞得低級,不如玉珠陰毒,是背後操縱的黑手。但荀文綺的壞,因為家世和力量的緣故,破壞力卻不小。至少對於蔡嫿是如此,想想都覺得絕望,已經是依附姑母的孤女,連燈油也要被斤斤計較,偏偏遇上這樣的壞人,隻要遇見,必要來羞辱一頓。
淩霜真不該跑走的。
“我境況如何,也不是荀郡主欺壓刻薄彆人的理由,荀郡主再這樣下去,我要找主人家過來評理了。”卿雲板著臉道。
荀文綺也知道她說到做到,不敢再鬨,但還是怒道:“你知道她乾了什麼,你就這樣袒護她?你當她是什麼好東西,她處心積慮謀劃自己的婚事……”
“無論蔡嫿姐姐乾了什麼,自有世道來審判她,我們同為女子,又何必再雪上加霜呢?”卿雲平靜地問荀文綺:“若是荀郡主這麼眼裡容不得沙子,怎麼不見去審判外院的男子呢?當初姚家公子拿著帕子來羞辱我們時,怎麼不見荀郡主挺身而出呢?依我看,荀郡主也不過是打著正義的旗號,來替自己泄憤罷了。”
“你放屁!”荀文綺氣得罵道:“我要泄什麼憤?”
“我不知道荀郡主要泄什麼憤,我也不在乎,隻是提醒荀郡主罷了。”她聲音不高不低,卻異常清晰地道:“就算淩霜一輩子不回來,
這世上的東西,該你的總是你的,不該你的,費儘心機又如何。荀郡主是高門貴女,我原以為,像我們小門戶出來的,都有自己的尊嚴,何況荀郡主這樣的高門貴女,更該有自己的操守,自己的原則和尊嚴。”
卿雲這番話,大大地刺傷了荀文綺,不然她不會氣到破口大罵。卿雲並不理她,而是帶著蔡嫿走了,等走到沒人的地方才道:“雖然淩霜走了,但我們仍然是一家子姐妹,蔡嫿姐姐有事應當找我們幫忙,不要自己一個人扛,俗話說,猛虎也怕群狼,她們又是慣愛以多欺少的,要是姐姐被欺負了,淩霜回來,我們也不好交代呀。”
她是笑著說的,也是世家小姐的禮儀,凡事都要雲淡風輕笑著說,要是以前,蔡嫿也是無比周全的,這次卻沒有笑著回答。
“我想,我隻是壓根不在乎了。”她這樣說道。
卿雲心中隱隱不安,她們站在離小山亭不遠的石階上,地勢正在山坡半腰,看得見滿山的樹木繁盛,這季節是楝花的季節,楝花其實極小,遠看如同一團又輕又薄的紫霧,又不如桐花開得熱鬨,楝花的葉子比花還多,那點紫色點綴在滿樹綠葉之間,稀薄得可憐。
“對了。”卿雲強打精神笑道:“嫻月還托我送給姐姐一支楝花簪呢,精致極了,和我頭上戴的是一對,月香,還不拿出來給蔡嫿姐姐看看。”
蔡嫿在這點上和嫻月是像的,都喜歡這些精巧的物件,其實卿雲想想真替她可惜,她像極了婁家三姐妹拚在一起,卿雲的守禮,嫻月的玲瓏心思,乃至於淩霜的超逸眼光,她都有,偏偏被困在自己的窘境中,實在是虎落平陽,龍困淺灘。
她拿出楝花簪,是想讓蔡嫿轉移一下注意力的意思,沒想到蔡嫿也隻是稱讚了一句“果然精巧。”就繼續把眼睛轉去看楝花了。
卿雲心中不忍,還想說點話開解她,偏偏她是沒有急智的,不像嫻月和淩霜,常常鬥嘴快得很,一句話就惹得人又想氣又想笑。正猶豫呢,卻聽見蔡嫿道:“卿雲,你覺不覺得很諷刺?”
“什麼?什麼諷刺?”卿雲不解。
“你看,這滿山的楝花年年開,二十四番花信宴,年年以楝花收尾,殊不知楝花的果子極苦,楝花在民間的彆名,都叫苦楝子,一代代女子卻在花信宴上決定自己的終身,是不是冥冥中早注定,無論花事再美,最終都是苦果收場。正應了淩霜的話……”蔡嫿看向小山亭中的女孩子們,道:“你看,今年的女孩子們辛辛苦苦從冬天忙到春天,其中更有荀文綺和玉珠碧珠這樣不擇手段費儘心機的,但究竟幾人能得到美滿婚姻?夫人們的今天,就是她們的未來罷了。”
卿雲被說得心中悲涼,仍然勉強笑道:“雖說如此,但世上的事哪是一棵小小楝花可以注定的?女子雖難,也有人能儘力過好自己的生活,甚至還庇佑彆的女孩子的。像雲夫人,像我母親,都有自己的一番天地。遠的不說,嫻月的姻緣就很美滿啊,你又何必自苦呢……”
“是呀。”蔡嫿淡淡道:“要不是嫻月,我也不能看清楚的。”
卿雲的消息是一點不靈通,不知道她和趙擎的事,自然聽不懂她話內意思,同樣是權臣,同樣是家族差距大,甚至嫻月的商家女母親還不如蔡嫿家的國子監出身清貴,但賀雲章偏偏能為嫻月大張旗鼓提親,震驚整個京城。
相比之下,趙擎的表現,實在說一句喜歡都不夠格。
真應了淩霜的話,她的書到底是白注了。
卿雲見蔡嫿不僅不是傷懷,反而有種看淡後的雲淡風輕,不由得暗自納罕。她雖然穩重,經過的事少,一時竟分不清她是真看淡了,還是徹底灰心了,擔心她有不好的念頭。
因為這份擔心,她一直到晚宴時,都有點不安,不然也不會那麼輕易受騙了。
當時來的是個嬤嬤模樣的人,還帶著個小丫頭,本來卿雲也沒那麼容易上當,結果一看真是蔡嫿房裡的丫鬟阿荊,哭著道“婁大小姐,快去救救小姐吧,她被荀郡主她們困在外麵了……”
卿雲自然是連忙帶著月香過去,隻來得及讓玉蓉去跟婁二奶奶說一句,但跟著那嬤嬤走了一段偏的路,穿過樹林,頓時覺得不對勁起來,問道:“嬤嬤是哪家的?”
“婁大小姐不認得我,我是賀家的。偶然撞見,才來幫忙叫小姐的。”嬤嬤道。
“哪個賀家?”卿雲立刻警覺起來:“既是賀家,怎麼不去告訴雲夫人……”
嬤嬤神色有點尷尬,但往前麵一張望,不知道看見了什麼,笑道:“小姐既然不信,那我就先走了。”竟然一閃身走了,卿雲還以為是自己冤枉了她,等到看清前麵一撥人從樹林走出來的樣子,頓時明白自己是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