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正廳外聚滿了人。
閨閣中的小姐,未嫁的小姐,縱使美貌,縱使名滿京城,但外人是無緣得見的,這美貌也隻在夫人小姐間流通,就算元宵節或花信宴上有王孫得見,也不過驚鴻一瞥。隻有大婚這天,是可以被所有親眷甚至鄰裡都看見的。
渡過今天,她就成了婦人,雖然是羞赧的新婦,至少可以持家立業,相比以前,也是可以拋頭露麵,和親眷間交際了,有了些許管家的權力,可以掌管家中財物,人客往來。等過了幾年,生了孩子,成了當家奶奶,就徹底百無禁忌了,能飲酒,能聽戲,能通宵打牌,訪親問友,能燒香拜廟,路程遠些,住幾天也使得。夏日可以去山中避暑,冬日可以去莊子散心,樣樣自由。
所以也難怪女孩子們都憧憬嫁個金龜婿,當個好夫人。畢竟不是人人都跟淩霜一樣,早早就百無禁忌起來。
況且結婚又是大喜事,人人都可以來沾喜氣,雖然大多數尋常男客還是進不了內院,都是親眷和世交才得進來,廳內廳外,已經庭院中站的人,都以婁家的世交女眷為多,其次多是孩童,熙熙攘攘,都是喜氣洋洋的,已經把俊美的探花郎打量了無數遍,如今都翹首以盼新娘子。
嫻月雖然舉扇擋麵,但總能窺到些許麵容,況且這樣的身段,這樣的風度,鬢如堆雲,鳳冠華麗,喜服霞帔,被丫鬟們如同眾星捧月般簇擁著穿過長廊,簡直是神女仙子一般,一露麵,頓時廳中都爆發一陣歡呼。
賀大人微微笑著,站在花廳外,耐心地等待著自己的新娘子朝自己走過來。
嫻月嘴角也揚起笑容,努力不顯出來,板起臉來,新娘子為了顯示孝心和操守,是要顯得悲傷的,守古禮甚至要哭嫁的。不過婁家要是守古禮的話,就算有扇子,新娘子上轎之前,也是不許人看見的。
梅四奶奶向來愛說笑戲謔,又和婁家親善,是相熟的長輩,這時候立刻一馬當先,上去挽住嫻月的手臂,將她推向賀雲章,嫻月忙躲,頓時哄堂大笑,人人都起哄,也忘了賀大人素日的狠辣名聲了,隻把他們當做人世間一對尋常的小兒女。
“好了好了,再下去誤了吉時了。”雲夫人上來解勸道,其實她也忍不住笑,旁邊黃娘子連忙勸道:“新娘子要拜彆高堂了。”
“怎麼不見老太君呢。”姚夫人又問。
“老太君身上不好,嫁孫女又容易傷情,不如不見。”婁二奶奶連忙找補道:“等三朝回門再見,也是一樣的。”
她話音未落,外麵立刻來催,鞭炮震天響,是賀浚進來稟報道:“爺,聖上已經擺駕了。”
“快快快,”梅四奶奶連忙上來催促道,把一對新人都推進廳中,道:“時間不等人,其餘事都可以拖,麵聖可是大事,隻有臣等君,哪有君等臣的,快拜彆了父母,去接駕吧!”
正應了婁二奶奶的猜想,不用嫻月開口,自有人為她辯解去。婁老太君因為嫁妝的事和婁二奶奶拌了嘴,還想趁這時候拿捏一下,未免太過自信了。
其餘夫人多有誥命,也知道迎駕是多重要的事,也都迭聲催促著,婁二奶奶本來還想多說幾句,哪裡還有機會開口,隻見外麵鞭炮齊鳴,鼓樂大作,主禮的婦人唱道:“新娘拜彆父母,叩謝親恩!”
黃娘子親自上來鋪了墊子,旁邊桃染和阿珠上來攙扶著,嫻月斂衽下拜,婁二爺頓時就紅了眼睛,轉過臉去抹眼淚,婁二奶奶罵了句沒出息,隻見賀雲章也跟著拜了下來,連忙道:“使不得。”
“這有什麼使不得的,這也是賀大人的孝心。”梅四奶奶拉著婁二奶奶的手臂笑道:“難道你辛苦養個女兒十七年,還受不起女婿一拜?”
一句把婁二奶奶眼淚也說了下來,看著眼前女兒女婿給自己行了禮,嫻月向來纖細,那鳳冠戴在她頭上,像芍藥花頭經了雨,沉甸甸地垂著,幾乎要讓人擔心她直不起腰來。這樣重的鳳冠,一天帶下來隻怕有頭疼,婁二奶奶剛想吩咐黃娘子讓廚房晚上準備點安神湯,忽然意識到,嫻月晚上不會回來了。
不止今晚,此後的日日夜夜,她都不會回來了。就算回來,也是做客,匆匆就要走。從此賀家才是她的家了,如果是卿雲淩霜,也許還能出嫁後還會像以前一樣,但這是嫻月,她沒有那麼深的依戀過,即使有過,那份依戀也在這幾個月裡被徹底斬斷了。
“嫻月……”婁二奶奶剛想說點什麼,外麵響起鼓樂聲,鑼鼓喧天,賀家迎親的人都湧了進來,跪在廳下,口稱親家太太。
這是在催嫁了。新娘子哭嫁,表現對娘家不舍,夫家催嫁,形同搶親,這才成全新娘子的孝名,婁二奶奶的眼淚也迅速下來了,因為紅綢也上來了,母女各執一端,婆子遞上剪刀,這叫離娘剪,是淩霜罵過的,做什麼嫁女兒像賣女兒一樣,什麼離娘剪?什麼叩彆爹娘?憑什麼從此女子就是夫家人了?
但淩霜也罵過,說娘家做什麼假惺惺地哭,裝作舍不得,真舍不得就不該嫁她去彆人家,一輩子做彆人家的外姓人……
迎親的人扶起一對新人,新郎上馬,新娘上轎,轎夫拆去了杠子,丫鬟簇擁著新娘上轎子了,夫人們都圍繞在轎子旁送嫁,婁二奶奶也身不由己走到了轎子邊,嫻月已經端坐在轎子裡,層層喜服,重重鳳冠,她像被包裹著的瓷娃娃,顯得尤其小,怎麼一轉眼就長大這麼大了。
淩霜問過,是為什麼,就不喜歡嫻月呢?明明也是一樣的自己骨肉,也是十月懷胎,生死一線地生下來。那麼小小一個人,在繈褓裡也是軟軟的一團,也曾那樣依戀地看著她,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牽著她裙子,滿心信賴地叫著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