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沒一會兒淩霜就來了,她向來是風風火火的,進來就道:“賀雲章在被人灌酒呢,我讓秦翊幫我盯著了。”
嫻月隻哼了一聲,沒說什麼。淩霜了解她,立刻就笑了。
“謔,誥命夫人在這發脾氣呢。”她也不管什麼規矩的,直接往她身邊一坐,笑道:“娘知道又要說了,大喜的日子發脾氣,什麼兆頭啊……”
“哪條規矩說大喜的日子不能發脾氣了?”嫻月立刻道:“倒有規矩說卻扇詩是寫給新娘的呢,不是也沒人遵守嗎?”
其實她不說,淩霜也知道她是為卻扇詩的事,聽了這話,頓時笑了。道:“這事你可冤枉賀大人了……”
她剛要說話,那邊有人敲門,桃染開門一看,見是秦翊,他守禮,鬨洞房的時候也遠遠的,這時候更不進來,隻道:“官家在,我不好擋,不過賀雲章也沒喝醉,官家發了句話,沒人敢敬酒了,都在吃菜。”
他認真說話有時候有種奇怪的好笑,淩霜眼前也浮現酒席上眾人埋頭吃菜不敢敬酒的樣子,頓時笑了。道:“你先彆走,過來,我要給嫻月解詩呢,她吃飛醋呢,怪賀雲章的卻扇詩寫給官家,不寫給她。”
“賀雲章是有點,”秦翊抱著手淡淡道:“也沒人逼著他,他就是要謝什麼恩,不然怎麼是近臣呢。”
淩霜本來是讓他來給賀雲章說話的,聽他反而說了賀雲章兩句,笑道:“原來你也不懂啊,你還真以為賀雲章那詩是寫給聖上的呢?”
“難道不是?”雲夫人也來了興趣。此時房內隻剩下她和紅燕,嫻月主仆二人,再加上淩霜和秦翊,十分私密,她知道淩霜要點破謎底了,朝紅燕使個顏色,紅燕知道,立刻帶著桃染出去了,守在門外。
室內隻剩下他們四人,淩霜這才笑道:“好啊,秦侯爺飽讀詩書,這都解不出來,怪不得當初猜我的射覆猜了半個月呢。”
秦翊倒也不生氣,隻是神色淡淡地抱著手。
“不過你猜不到也正常,這個謎底?,除了我們家的人,沒人猜得出來,要不怎麼人家是探花郎呢,還是有點東西的……”淩霜慢悠悠道,嫻月早等不及了,瞪她一眼,道:“彆賣關子。”
“好凶的新娘子!”淩霜笑嘻嘻道,問嫻月:“你還記得你的名字怎麼來的嗎?”
“怎麼來的,不是爹取的嗎?”
“是啊,就是爹取的,爹也喜歡遊戲文字呢。咱們家四個女孩子,彆人都以為名字對應的是四季,其實探雪生得晚,爹取的時候沒想四季,但他凡事都留了餘地,所以變成四個,也對得上,其實最開始,就是從咱們的姓上取的,婁通樓,我們三個的名字都與樓的意象有關,各自有各自的寓意。”
淩霜坐在嫻月身邊,娓娓道來。
“卿雲你是知道的,白日上昭昭,青雲高渺渺,樓高入青雲,是爹當初青年心氣高的時候,也是因為卿雲是最大的,有極高的期望和祝福。你的名字來源就複雜了,出處極凶險,你小時候多病,有人說要以毒攻毒,索性取個凶險的名字,也許就衝化了。你知道嫻月出自哪嗎?”她問嫻月,眼睛卻看秦翊。
秦侯爺果然猜到了。
“身如五鼓銜山月,命似三更油儘燈?”他問道。
“是了,凶險吧?也算寫實了,嫻月其實是銜月,樓銜月,也說得通。”淩霜道。
“怪不得我記得有次我病狠了,娘又怪爹,說是這名字起得不好呢。”嫻月沉吟道:“但我也沒往深了想,怎麼我的名字我倒不知道出處,你哪裡知道的?”
“我沒事就琢磨呢,不然我當初怎麼能用自己的名字出射覆題呢。我猜出你的名字是銜月,銜月的典故少,還有句這麼不吉利的話,我就去問爹了,他告訴我的。因為不吉利,所以爹娘都不提的。也不知道賀雲章怎麼猜到的,探花郎看的書是真不少,肯定天天在家念你的名字,就猜到了……”
嫻月紅了耳朵,啐了一聲。
“所以他那首卻扇詩其實還是寫給嫻月的。”秦翊也已經猜破這謎題了。
“不是寫給嫻月是寫給誰呢,他那首詩,頭兩句‘帝重光,天重時’‘今歲長來明歲遲’這兩句都出自李賀的詩,董大人隻說了詩句,沒說題目,這首詩是李賀河南府試作的,全名叫《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辭·閏月》,第三句頌聖,第四句‘憐取青青少年時’,‘青青少年時’出自劉禹錫的《謝寺雙檜》,原句是‘長明燈是前朝焰,曾照青青年少時’。”淩霜說完,笑著看著嫻月。
雲夫人都短促地“啊”了一聲,嫻月更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淩霜笑了。
“你現在懂了?身如五鼓銜山月。但他說你是閏月,一月儘,還有一月。命似三更油儘燈,但他偏說你是長明燈,朝代更迭,你都不滅。他的卻扇詩哪是作給聖上的,他是作給你的。破解你名字中不詳的寓意,改作健康長壽的祝願。”她笑嫻月道:“誰知道有人壓根不讀書,猜不出來,還在這發脾氣呢,可憐的賀大人,笑死我了
。”
嫻月立刻惱羞成怒,剛要說話,卻聽見秦翊道:“還不止呢。”
“什麼不止?”淩霜立刻來了興趣:“難道還有一層意思,那我真佩服他了,短短二十八個字,藏兩層已是極限了,還能藏第三層。”
“第三層倒沒藏在詩裡。”秦翊淡淡道:“當年安寧公主極得先太後和官家寵愛,幼年曾經大病一場,九死一生,先太後也為之傷心,官家寬慰先太後道‘都說君無戲言,人皇之言,可以上達天聽’,於是親自去佛前為安寧公主祈福,後來安寧公主痊愈,都說是因為官家禱告的功勞。”
這下淩霜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賀雲章故意的,第一首詩重韻,就是為了寫出第二首來,交給官家來念,第一首一定眾人盯著,第二首就有機會親呈官家了。這首詩是為新娘子祈福,官家念過,等於天子為新娘子祈福。”秦翊道。
“這樣看來,他是提前想好的,那要是官家不讓做今時今日的題目呢?”雲夫人忍不住問道:“他怎麼辦?”
“他不是提前想好了這首詩,而是提前想好,要在詩裡暗合閏月和長明燈的意象,無論官家出什麼題,他都能寫出兩層來,一層頌聖,一層為嫻月祈福,還有本事讓官家把詩給念了。”淩霜感慨道:“這也太嚇人了,他腦子裡得有多少詩詞?還得有捷才,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寫出兩首來。探花郎這麼難考的嗎?我還想去靠科舉呢,原來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秦翊笑了。
“他可不是普通的探花郎,當年殿試三甲,狀元郎姚進是寒門,榜眼張敬程是讀書門第,隻有他是世家,所以他隻能做探花郎,但依我看,他的才學,點狀元都是因為狀元三年一個,要是十年一試,他也照樣該是狀元郎。”他淡淡道:“可惜官家也看中他,用在捕雀處,知道他鑽研權術一樣會無人能敵,這樣的才學去抄家,官家何曾憐取少年郎?”
一句話說得淩霜都歎氣,雲夫人瞥見嫻月神情,道:“卻了扇可不好再哭的。”
“誰要哭了。”嫻月立刻道。
“還不承認,心疼你家賀大人了吧?”淩霜笑嘻嘻地道。
嫻月瞪她一眼,道:“彆在這惹我了,有這時間,去席上給我看著他去,彆讓人灌他酒……”
“行,我這就去,我還準備嘗嘗席上的好菜呢,要有好吃的,給你也送點來。”淩霜拉上秦翊,準備要走,又回頭逗嫻月道:“你難道沒什麼話要我帶給賀大人的?”
“有一句。”嫻月道。
淩霜驚訝,還以為她真的要說點軟和的話了。
嫻月這個人,看似柔弱,性格其實是最硬的一個,卿雲溫厚,淩霜衝動,而她是越親近越愛使小性,就像剛剛,其實就算那首卻扇詩真是感激聖上知遇之恩的,也沒關係,她的發脾氣也不是真生氣。
越親近,越是沒事就發點脾氣,一句話不好,立刻開始使臉色,但也好哄,一句話又好了,千回百轉,活色生香。
就像現在,解完探花郎那首用心良苦的卻扇詩,她也隻是道:“你告訴賀大人,喜歡喝酒就喝吧,要是喝醉了,就彆回來了!”
淩霜也知道她這脾氣,知道她是怕賀雲章飲酒傷身,頓時笑了,道:“放心,不會讓你家賀大人喝醉的。”就帶著秦翊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