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山上氣溫偏低, 沈執隻穿了件黑色短袖,撲麵的寒氣把他的臉凍得有些僵硬,一片煞白, 氣色屬實不好看。
同行的隊友, 合起掌心哈氣取暖, 張嘴說話冒著股淡淡的白氣, 他說:“沈執, 晚上天氣太冷,大家都進帳篷休息了, 你也趕緊休息吧, 彆被凍感冒,星星要三兩點才能出來。”
沈執佇在原地, 先低低說了聲謝謝, 隨即又道:“我不冷。”
隊友掃了眼他身上這件單薄的短袖,他光看著都覺得冷,打了個哆嗦,“沈執, 你要不添件外套?”
沈執驅動不了自己的身體, 目光本能般緊緊盯著對麵的帳篷, 緊緊繃著下顎, 麵色冷峻沉著, 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偏過眼神望著對方, “不用了, 沒覺得很冷。”
“好吧,那我先進去了啊。”
萬籟寂靜,已經過了立秋的時節, 聽不見蟬鳴聲,偶爾隻有枯黃樹葉落在地上的沙沙響聲。
微涼的月色逐漸穿過單薄的雲層,照亮山中晚上的景致。
沈執無心欣賞,甚至覺得月光刺眼,昏暗的光線裡,不知不覺間,男人自己都不知道他盯著對麵的目光有多狠厲陰沉,冷漠肅殺。
帳篷內,茶茶望著於故呆了呆,聽見從他口中說出的話,不知道為什麼臉唰一下就紅了,她磕磕巴巴,“這這這.....不太好吧?”
偏偏於故臉上的表情又正直的不能再正直,清純的不能再清純,臉上找不到任何旖旎心思,說這幾個字時,虔誠又認真。
望著少女紅透的臉頰,於故似乎既吃驚又費解,“臉怎麼這麼紅?”
頓了頓,他輕聲回答她的話:“哪裡不好?你不是害怕嗎?”
兩人隻是共用一個帳篷,看上去好像也不算什麼。
茶茶本來差不多快要忘了那條蛇,聽他這麼一說,胳膊上腿上又開始冒著雞皮疙瘩,汗毛倒立,對蛇的恐懼又重新爬起來。
於故眼神清透,乾乾淨淨不染一絲塵埃,“我陪著你,你就不用害怕了。”
茶茶還在猶豫糾結,除了當時還是他男朋友的沈執,茶茶從來沒跟男孩子同床共枕過,雖然現在也不能算床,但她總覺得有些不好。
於故垂著眸,他扯起嘴角,笑容略勉強:“是我忽略了,那我還是回去睡吧。”
他抱著睡袋,正要往外走,腳步停頓,而後轉身對她淺淺笑了下,溫柔如鄰家哥哥:“晚上如果害怕,隨時可以叫我。”
茶茶被唬的愣愣的,她緊緊抓著睡袋,“等等等,等一下!”
害怕還是抵過其他亂七八糟的情緒,茶茶指了指帳篷裡另外的空位,“你就睡這裡吧,這樣我們兩個人都不用怕蛇了。”
於故:“嗯,好啊。”
他在她身邊的位置躺了下來,兩人各自縮在睡袋裡。
茶茶總算能安心閉上眼睡上一會兒,臨睡前,她不忘拜托,聲音軟軟:“星星來了叫我喔。”
於故眼中的柔情足以將她融化,望著少女的睡顏,目光越來越深刻,像纏繞在她身上的細線,恨不得要將她牢牢綁在自己身邊一輩子才好。
好喜歡她。
真的好喜歡。
喜歡到可以為她去死。
於故在黑暗中輕輕和她說了句:“茶茶,晚安。”
也許是因為有人陪著,所以茶茶在疲倦中很快就安心睡過去了。
於故則毫無睡意,過了不知多久,外麵開始有了響動,於故輕手輕腳從睡袋裡爬出來,拉開帳篷的鏈子,腳步無聲走了出去。
“啊雲散了!好多星星!”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星星,快快快,快點把相機拿出來拍照。”
眾人都很興奮。
休息下的人陸陸續續走出帳篷。
於故一出現,就感覺自己被一道鋒利的目光釘著,他心中了然,抬眸輕而易舉就找到沈執,他甚至挑釁一般對他笑了笑,“睡得好嗎?”
沈執的指骨哢嚓響了兩聲,除此之外,沒有讓於故看見自己暴躁難安的一麵,神色平靜,麵色不改。
隔著幾米遠,其實沈執聽不見他的聲音,但看口型足以分辨他在說了什麼。
於故說完這句話,轉身回了帳篷。
茶茶睡的很熟,外邊鬨哄哄的聲音也沒有成功把她喊醒。
於故輕輕叫她,“茶茶。”
一聲一聲,嗓音繾綣,沒有半分不耐。
這個世界上耐心最好的人就是於故,無論做什麼事情,他都有足夠的耐性和理智。
茶茶慢悠悠轉醒,眼前迷蒙,腦子還沒清明,她這會兒說話也帶著濃濃的倦意,腔調慵懶,“嗯?星星來了嗎?”
聲音酥而又軟,於故捏緊自己的手指,忍耐而克製,“對,雲層散了。”
茶茶:“我要去看!”
她爬起來,頭發有些淩亂。
於故低頭看著她的臉,眉飛色舞,神采飛揚,柔軟的唇瓣因為被她用力咬過,呈現媚態的緋紅,水潤潤的。
於故咽了咽喉嚨,他好想在上麵咬一口,想撬開她的貝齒,細致的品嘗一遍她的味道,讓她沾染上自己的氣息。
於故隻是想一想,他默默垂下眼瞼,壓下這些念頭,“走吧。”
茶茶從帳篷裡出去,差點就撞上沈執的胸膛,他身上寒氣森森,當真是比冰塊還要冷。
沈執的腳不聽使喚,僵硬的跟了過去,他聽不清楚裡麵的人在說什麼,但猜也能猜到個大概。
男人輕聲哄著她起床,一遍遍很耐心的叫她的名字。
無論聽見什麼,看見什麼。
沈執感覺自己都被她折磨的有點麻木不仁了。
他想到高中畢業,茶茶軟磨硬泡哄著他一起去鄰縣古鎮鄉村旅遊。
那年的夏天氣溫炎熱,太陽刺眼。
茶茶穿著格子連衣裙,紮著小麻花辮,頭上戴著一頂淺黃色的帽子,拎著小行李箱,站在刺目的太陽下,乖乖等著他出門。
然後兩個人一起坐上了去鄉下的公交車,一路聽著蛙聲蟬鳴,車窗外倒退的風景明亮,道路兩旁是快要豐收了的金色麥田。
茶茶坐在窗邊,窗縫吹進來的風送來陣陣稻香,她握緊了他的手,“阿執,我定了個可好看的民宿。”
她嘰嘰喳喳說了很多話。
沈執偶爾回上一兩個字。
他對旅遊實在沒有興趣,又因為天氣太熱,心情更是不好。
終於在他不耐煩繼續應付下去的時候,他說:“茶茶,讓我好好休息一下。”
她陡然收了聲。
等到了民宿,話又才敢慢慢多起來。
她總是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看見的、聽見的、擁有的分享給他。
民宿確實很漂亮,院子裡搭了個秋千,房間的陽台上擺了花架。
茶茶隻定了一間房。
辦理入住的時候,沈鐘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很容易就害羞,耳朵脖子紅透,像鴕鳥埋著自己的頭,聲如蚊鳴:“房間裡有兩張床。”
沈執表情稍緩,才拿上房卡。
儘管有兩張床,但晚上他們還是睡到了一起。
茶茶洗完澡穿著淺粉色睡衣,等關了燈,慢騰騰爬到他的床上,動作自然抱著他的腰,聲音軟的像剛出生的奶貓:“困了,想抱著你睡。”
沈執那時身體僵了僵,逐漸起了反應。
茶茶趴在他的身上,香甜的氣息,灑在他的脖頸裡,她臉上溫度滾燙,臉紅成了蘋果,羞澀卻又大膽,“阿執,我們都成年了。”
成年了。
有些事情,如果是兩廂情願那就可以做。
沈執當時冷著臉推開了她,拿上身份證去前台重新開了一間單人房。
他那時過不去心裡那關,潛意識裡有個聲音不斷告訴他,你隻是把她當成妹妹,你不愛她。
正是同床共枕過,沈執這輩子都忘不掉當時的味道。
深入骨髓,難以自持。
現在,沈執卻要親眼看著她和彆的男人如此親近。
這對他來說,很殘忍。
茶茶越過男人冷硬的身軀,她小跑到地勢稍微高一點的地方,伸長脖子,仰臉往天上看。
她哇了兩聲,站在大石頭上,跳起來跟於故揮了揮手,放大聲音,“你快上來!這裡視野好!”
於故朝她走了過去,茶茶拽著他的胳膊往外邊捎了捎,然後用手指了指星空,“你看,那是蛇夫座星星。”
於故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很配合她,“看見了。”
於故收回目光,微微側過眼,神情專注望著她,他覺得她眼睛裡的星星,比天上的更好看。
茶茶帶來了哥哥的相機,她不太會用,參數、曝光度和延遲秒數都是於故幫她調的。
兩個人坐在大石頭上,肩抵著肩。
茶茶拍到幾張滿意的照片,忍不住出聲問:“你怎麼什麼都會呀?”
於故淡淡笑了聲:“因為無聊。”
他對一樣事物的新鮮感專注度永遠不會超過一個月,學會某樣技能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於故喜新厭舊的毛病嚴重,能他幾年如一日心思不變的就隻有她。
看過星空,已經是淩晨三點多。
於故把自己的黑色外套搭在她身上,說話輕輕柔柔,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詢問道:“要不要回去睡了?”
茶茶打了個哈欠,站起來伸直懶腰,“好。”
兩人往回走,於故好像沒再打算陪著她睡,朝著自己的帳篷走過去,茶茶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角。
於故問:“怎麼了?”
茶茶說:“你不跟我.....一起了嗎?”
於故恍然大悟,說道:“是我不好,我以為你已經不害怕了。”
茶茶小聲說:“怕蛇是本能,睡醒了也還是會害怕的。”
於故眼睛彎了彎,清淺的笑容天真無害,好像一點心機都沒有,他摸了摸茶茶的頭,“好,那我保護你。”
合住一個帳篷在露營活動中屢見不鮮。
所以他們兩個也沒有引起彆人的注意。
隻除了一個人——沈執。
沈執又是一夜未睡,眼睛疼得快要睜不開,腦袋很沉,頭暈目脹,氣色不佳,天還沒亮他就出了帳篷,坐在台階上望著天空發呆。
沈執今天穿了件白色短袖,衣服中間用淺色的細線繡了一隻小狐狸,他眼睛裡血絲遍布,眼下青黑憔悴。
天光逐漸變亮,雲層裡被劃出一條金線,朝陽就快要出來了。
沈執記得茶茶很喜歡看日出。
多數時候她有爬山看日出的壯誌淩雲,但往往早晨都起不來,需要一聲聲催促和誘哄,才能把她從被窩裡撈出來。
沈執站起來,眼前暈了暈,煞白的臉,沒什麼血色,他猶豫片刻,還是打算去叫她。
隻可惜,他在回去的路上迎麵遇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