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秋微微皺著眉,看著他臉色煞白,眸光卻異常的堅定。
阮秋秋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半彎下腰,平視他的眼睛,認真的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小男孩聲音有些沙啞,“我叫莫魚。”
阮秋秋說:“……摸魚?”
小男孩咬了咬牙:“莫魚。”
阮秋秋眼底帶上了一絲笑意,“好吧,莫魚。”
叫莫魚小男孩有些不耐的吸了吸被凍的紅紅的鼻子,抬眼望向阮秋秋,“你答不答應,要是答應,我們現在就去。”
阮秋秋把鹽石放在背包裡,剛見識過了炎狼部落狼妖們惡意的她並沒有立刻點頭,隻是說,“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莫魚模樣小小的,但在聽到阮秋秋的話後十分老成的歎了口氣,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處小山坡,“看到那個山洞了嗎?”
阮秋秋順著他手指著的方向望去,確實看到了一個小山洞。
“我……哥哥受傷了,我要用藥草救他的命。”莫魚竭力克製著自己的聲音,但他太小了,話說出口,就已經眼淚汪汪的了,他大約是第一次和外人說這件事,語氣有些激動,“平時一直是哥哥他照顧我們,他這次捕獵受傷了,我……我也想救哥哥。”
“我找到了藥草,但是我拿不到,彆的妖、彆的妖不願意幫我……”
阮秋秋看著他紅彤彤的眼圈,想到了家裡同樣重傷的大灰狼先生,猶豫了一下說,“你能帶我去你們山洞看看嗎?”
莫魚用力點了點頭,但剛邁著小短腿往前跑了兩步就立刻回頭,猶豫著說,“你等下,能不能隻站在山洞口。”
他說完,就低下頭道歉,“對不起。”
阮秋秋愣了一秒,很快就反應過來,這孩子還是在擔心她的詛咒,擔心她會影響到家裡生著病的爺爺和哥哥。
她倒沒有介意,隻是揮了揮手,“快走吧。”
……
莫魚家的山洞離他們很近,阮秋秋又很急,差不多三分鐘就到了山洞口。
一靠近那個狹小的、不到她胸口高的洞口,阮秋秋就覺得隱隱傳來了一股黴味。
她微微皺著眉,看著莫魚拉開了門上掛著的還算厚實的獸皮簾子,朝山洞裡喊了一聲,“爺爺,哥,妹,我回來了。”
山洞裡還算是暖和的,裡頭點著光,還算亮,阮秋秋幾乎立刻就看清了整個山洞裡的情況。
在一張低矮的石床上,躺著一個年邁的老人,他很老很老了,老的滿臉都是皺紋,腦袋大概也不好使了,看到莫魚回來了,也隻是高興又結巴的一遍遍說,“魚魚……魚魚……”
在老人旁邊,還躺著一個瘦弱的少年,年紀看起來不過隻有十一二歲,是阮秋秋有些熟悉的半妖形,普通黑貓的尾巴和耳朵露在外麵。
和大灰狼先生有些區彆的是,那少年的手和腳都是貓爪的樣子,不是人類模樣的手和腳。
他身上蓋著一件正慢慢滲血的獸皮,表情很痛苦,看起來很虛弱。
這個比莫魚大不了多少的貓族半妖少年,應該就是莫魚口中要救的哥哥了。
阮秋秋感覺眼睛有些酸。
她以為莫魚口中,一直努力捕獵養家,保護他們的哥哥,是一個成年又強壯的雄性狼妖。
但她怎麼都沒想到,他的哥哥,也隻是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孩子。
還是一隻實力甚至都沒到一階的貓族半妖。
這樣弱小的孩子,也許是在捕獵的時候遇到了什麼的遠古生物,才會傷的這樣嚴重。
在那個半妖少年身邊,還有一個隻不過四五歲大的小女孩。
她手裡拿著一張破舊的獸皮,聽到莫魚的聲音後又開心又埋怨的叫了他一聲,“二哥!你又出去玩了。”
“嗯,二哥今天還認識了一個新的朋友呢。”莫魚眼底隱隱有淚,他攥著拳努力裝作孩子的模樣,不讓他那個尚且什麼都還不懂的妹妹聽見他的哭腔。
“太好了!”小女孩抬起頭,看見了站在山洞口的阮秋秋,很高興的朝阮秋秋甜甜的笑了笑,“姐姐,你好漂亮啊,以前好像沒見過你!對了對了,我叫莫薄荷!”
阮秋秋:“………”貓、貓薄荷?
她朝有些瘦的小女孩笑了下,“薄荷你好,你也很可愛,我叫阮秋秋。”
“秋秋姐姐!你怎麼不進來啊,外麵好冷的。”莫薄荷眨了眨眼睛。
莫魚沒讓莫薄荷再繼續說話,拿著骨棒站了起來,“薄荷你繼續縫衣服,我再出去玩會兒。”
莫薄荷說:“那你要快些回來。”
莫魚點點頭,轉身離開了狹小的山洞。
他眼睛紅紅的看著阮秋秋,“現在可以相信我了嗎?”
阮秋秋猶豫了一下,從背包裡掏出裝著治愈水滴的小木杯,遞到他麵前,“這是我……”
她頓了頓,“我夫君山洞裡的寶貝,可以緩解疼痛,你可以給你哥哥試試。”
她看那個半妖少年的生命氣息都很微弱了,比大灰狼先生還要弱上幾分,再不救治,很可能就會死。
雖然她和惡狼先生現在也很困難,但能幫一些,阮秋秋還是想幫一下。
“當然,”阮秋秋拿著小木杯,“你要是覺得我夫君有詛咒,那就算了……”
她話沒說完,莫魚就往前了一步,拿過了她手裡的小木杯。
但出乎阮秋秋意料的是,莫魚沒有轉身把木杯遞到山洞裡,而是打開小木杯的蓋子,自己喝了一小口。
他一幅視死如歸的表情,咽下一小口水之後眼睛通紅的用手掐著自己的脖子。
阮秋秋看見他另一隻手緊緊攥著小木杯,渾身顫抖的站在雪地裡,就維持著那樣可笑的姿勢,眼淚一串串的往下掉。
看著他一幅自己就快要死了的表情,阮秋秋突然什麼都明白了——
莫魚說的賭一賭,並不是隻是說說。
在整個部落沒有妖和人願意幫他們的情況下;
在所有人和妖都認為她和大灰狼先生身上有詛咒的時候;
他的賭一賭,
是真的願意用自己命來賭。
賭她身上沒有詛咒,
賭她遞過來的這杯水,
真的有用。
阮秋秋一瞬間有些心疼,但心底卻一下子柔軟了下來。
——這麼多天了,可總算讓她遇到了一些溫暖的人、一些溫暖的事情。
她差點就要以為,這個世界上除了大灰狼先生外,全都是壞人了。
阮秋秋心口酸澀,想到家裡的狼,又有些著急。
但好在莫魚是個很懂事的孩子,確認了小木杯裡的水珠是好東西的男孩,眼淚掉的更厲害了。
阮秋秋知道,他是在怪自己喝下了那麼多的“寶貝”,浪費了哥哥的藥。
“彆哭了。”阮秋秋柔和下眉眼,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眼似乎又要下大雪的天,儘力讓自己的聲音溫和一些,“快點讓你妹妹把寶貝喂你哥哥喝下,帶我去找藥草吧。”
“嗯。”
“嗯!”莫魚用力點了點頭,擦了把眼淚,深深看了阮秋秋一眼,鑽進了山洞。
……
他出來的很快,卻不是空手。
阮秋秋看著他手裡那隻約四五斤的冰凍兔乾,有些驚訝的看著他。
莫魚把已經收拾過了的兔子肉塞到阮秋秋懷裡,略彆扭的說,“是爺爺要給你的,爺爺說過,不能白拿人家的東西。”
阮秋秋心口暖了暖,倒也沒有推辭。
她現在是一個有家室的、要養狼糊口的人,到了手邊、途徑正當的肉,她不會拒絕。
把兔肉裝進背包裡,阮秋秋看了眼烏雲密布的天空和越下越大的風雪,又看了眼瘦弱的莫魚,到底還是沒有讓他先回去,下次再去找藥草。
得到了她治愈水滴的貓族少年應該也許還能等到下一次雪小,但疑似被魔氣入侵了的大灰狼先生可不能再拖了。
“莫魚,那些藥草在哪裡,你是怎麼發現的?”兩人一邊往回走,阮秋秋一邊問。
“在森林裡,有一條小河,往後有幾顆樹,爬上去,就能看見對麵、對麵……”莫魚說完,十分不好意思的看了眼阮秋秋,“對麵懸崖上有好些藥草。”
阮秋秋:“………??”在懸崖上??這怎麼搞?
她深吸一口氣,望向頭越垂越低的莫魚,“那你覺得,我能拿到嗎?”
“那懸崖上也有很多樹。”莫魚說,“隻要你拉住我的腿,把我用力甩過去……”
阮秋秋:“……”
她覺得這個主意簡直太爛了,還不如她回山洞用獸皮弄一些繩子出來,像人猿泰山一樣蕩過去靠譜。
莫魚大概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小男孩抬手擦去臉上的風雪,“我很確定都是能治療妖族的藥草,我之前有偷偷溜到族巫的山洞裡,看到過那個藥草,肯定能藥用。”
阮秋秋有點心死,她隨口問了句,“你說的那個藥草長得什麼樣的?”
“在對麵懸崖那些樹根下麵,之前我看到的時候還沒下那麼大的雪,是一片黃色的,有根須的東西,聽族巫說,好像是什麼參……”
阮秋秋眼睛隱隱有些發亮,“人參???”
莫魚點了點腦袋,“對,好像就是這個!長得一樣的。”
阮秋秋深吸一口氣,整個人都像是活了過來。
連成一小片的人參?
那她若是能弄到手,她和大灰狼先生的日子不就要好起來了嗎?
阮秋秋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趕緊冷靜下來,雖然有了希望,但他們要怎麼把這些人參弄到手才是重點。
但她還是很高興的,這一趟出門,總算是沒有白跑。
雖然隻是聽到了有人參的消息,但阮秋秋卻似乎已經看到大灰狼先生臉上黑點儘褪、完全康複起來的樣子了。
她心情好多了,雖然還是擔心家裡的狼,但心情卻好了些,一邊趕路一邊問身邊的小蘿卜頭,“小魚,我可以叫你小魚嗎?你哥哥叫什麼名字啊?”
“嗯!”莫魚先是點了點頭,接著又詭異的沉默了兩秒,才悶悶的回答到:“我哥哥叫莫貓。”
阮秋秋:“……”
阮秋秋:“那你爺爺呢?”
“爺爺叫莫爺爺。”莫魚摸了摸腦袋,“爺爺不肯告訴我們他的名字,他說叫他的名字會引來魔物。”
阮秋秋聽到他的話,沒當真,以為莫爺爺隻是在開玩笑,有點憂愁的為這一家子歎了口氣,“那你和你妹妹的名字,都是莫爺爺起的?”
莫魚又沉默了兩秒,“是哥哥起的。”
阮秋秋:“…………”因為是一隻貓族半妖起的,所以一個叫莫魚一個叫莫薄荷嗎??這個哥哥好像也沒那麼靠譜啊!
阮秋秋有點想笑,但她還是忍住了。
說話之間,兩人就快要到家裡的山洞裡。
阮秋秋看著那個熟悉的、在這幾天已經快要成為她“家”的山洞,想到那頭會在雪夜裡引走魔物的笨狼,心口暖了下,“前麵,就是我住的山洞了。”
兩人走到離山洞很近的地方,腳步聲沙沙的。
——山洞裡,恢複了一些神誌的大灰狼先生正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的人族小夫人離開後不久,他體內那些陰暗的能量又竄了出來,他掙紮著喝下了她留下來的三杯水,又在痛苦和深淵邊沿掙紮了許久,才勉強壓製住了體內的魔氣。
是的,魔氣。
淵訣喉間苦澀,心口壓抑著一股鬱鬱的血。
斷斷續續的和體內的魔氣鬥爭了四次,就算他之前一直都處於神誌不清的狀態,現在也發現了那些企圖把他完全吞噬掉的東西,是魔氣。
他的體內什麼時候有那麼多魔氣的,是前幾天晚上那頭試圖入侵他們山洞的魔物嗎?
還是,獸潮裡攻擊他的那幾頭魔物留下的。
還是說……
更早的時候……
淵訣表情陰鬱,沒有焦距的眼底漸漸浮起一抹血光。
在他即將露出更可怕的表情的時候,山洞外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是阮秋秋的聲音。
是他那個人族小夫人的聲音。
大灰狼先生突然有些慌亂,他不知道要怎麼麵對她,等他這頭狼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老老實實的閉上了眼睛,躺好了。
就連剛剛露出來尖牙也好好的收了起來。
稍微恢複了一些些力氣的大尾巴情不自禁的擺了擺,大灰狼先生就敏銳的發現,山洞外的腳步聲不隻是阮秋秋一個人。
大掌驟然用力,心口瞬間縮緊。
惡狼先生輕輕嗅了嗅,發現冰冷的空氣中的味道居然來自無比弱小的男人後,他的心情猛然又墜入穀底。
為什麼?
為什麼隻是出去了一趟就帶了男人回來?
有田螺灰狼還不夠麼?
果然,
不是人就不行嗎?
大灰狼就不行嗎?
還是說……
是殘疾狼不行?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難過和自卑,整個世界全是黑暗的大灰狼先生緊緊抿著蒼白的唇,看不見莫魚的他陷入了從未體驗過的慌亂和痛苦之中。
大灰狼先生一不小心,又把身下阮秋秋剛縫好的獸皮抓出了十個洞。
心口悶悶的又很難受,原本甩來甩去的尾巴也不動了,淵訣不知道眼眶為什麼那麼酸疼,疼的他快受不了了。
他隻覺得體內好不容易壓製下去的魔氣似乎又翻湧了起來,奔騰肆虐,一寸一寸的吞噬著他的筋脈,讓他痛苦不已。
在他快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時候,外麵傳來了阮秋秋的聲音,“小魚,這就是我和我夫君的家了。”
“外麵雪下的越來越大,你一個小孩子,還是先進來,在山洞口躲著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