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耽誤拍攝進度了。”
李念沒動,倔強地站在人群之中,明明是受害者,然而她的不肯妥協,在此時反而顯得格格不入,像是一個罪人。
“我看到了。”
人群中忽而有人出聲。
聲線清潤柔和,是個很年輕的女聲。
李念呼吸急促地看過去。
女生毫不遮掩地與她對視,眼神溫柔堅定,像是一種無聲的鼓勵,在為她輸送勇氣。
“我可以去警察局,為她作證。”
女生再度開口,一字一句有力清晰,在嘈雜的人群裡也醒目入耳。
一聽說有人證,並且看起來不是無關的路人甲,像個有頭有臉的女演員,原本理直氣壯的男演員也心虛了起來。
最後是副導演聽說這邊發生了事,過來做了和事佬,男演員低頭跟她道了歉,又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件事,這事才作罷。
那個女生就是許初允。
得知許初允沒有簽公司也沒有助理之後,李念就毛遂自薦做了她的‘助理’兼半個經紀人,身兼多職,相依為命。
……
李念似乎在出神,許初允便埋頭繼續背詞。
隻是心神有些浮動,一個個黑字在視野裡變成小鉛塊,排列組合,就是記不住。
江聞祈給出了三天的期限,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
她還沒想好到底做何答複,每個選擇都各有利弊。
空氣中忽而漂來幾絲淡淡的血腥味,有些刺鼻。
許初允蹙眉放下台本,抬眼望去。
一個工作人員戴著手套,抱著一團血肉模糊的什麼走過去。
仔細一看,似乎是一隻活物,肚皮還在輕微起伏著。
許初允問了一句,“請問這是什麼?”
“許老師。”工作人員轉頭打招呼,解釋道:“一隻被車撞了的流浪貓,兩個前腳都被撞斷了,有點可憐。”
說著,工作人員走得遠遠地,將手中的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原來是流浪貓。
看毛色,似乎是一隻狸花貓。
“可是……它好像還活著?”許初允忍不住說。
工作人員笑了笑,“被車撞了,手都斷了,活不久的,今天已經物儘其用,發揮它的最大價值了。”
語氣有些習以為常的漠然。
許初允沉默了。
李念回過神來,跟工作人員聊了幾句,才知道事情的經過。
原來今天有一幕的戲份缺少道具,充當屍體,恰巧有隻流浪貓昨天被撞了,在路邊奄奄一息,工作人員就過去喂了根火腿腸吃,抱過來當做道具拍完了鏡頭。
“初初……”
李念嘴唇蠕動著,想跟許初允說什麼,但是又閉上了嘴。
許初允知道她的想法,但現在身在片場,實在抽不出空。總不能跟導演請假說要送流浪貓去醫院,等會的戲份晚點再拍。導演不可能讓整個片場等她。
很多劇組都會用到動物,但是往往用完就丟,除了一些運氣好的能夠被好心的演員收養,其他的流浪貓狗往往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最終餓死在黑暗的下水道,或者凍死在覓食的路上。
許初允浮躁的心思也壓下去了,抿緊了唇。
影城附近經常有各種流浪的貓貓狗狗,像一次性物品,被劇組用完就丟。但是她現在的片酬隻夠勉強維持自己的房租和日常開銷,連多的錢寄給奶奶都做不到,有心無力。
錢。還是錢。逃不開的永恒話題。
來不及傷感,工作人員過來叫了,許初允放下台本匆匆趕過去。
也許是目睹慘烈一幕的心有戚戚,一整天許初允都有些沉默。
她平時話便不多,這下更顯得寡言。
晚上下戲,許初允躊躇半響,還是走過白天的那個垃圾桶,懷著隱謐的期待,狀似不經意地看去——如果貓貓還活著,她就帶它去醫院。
然而垃圾桶隻餘斑斑血跡,並沒有貓咪的身影。
許初允不知是失落還是鬆了口氣,安慰自己也許是劇組的其他好心人看到了,於心不忍接到醫院去了。
深秋時分,天色黑得越來越早,許初允走出影城,天空黑雲密布,風吹得樹木婆娑作響,似是預兆著暴風雨的來臨。
她伸手環抱雙肩,心想明天得換一件厚點的外套了。
剛出影城門外,豆大的雨滴便落了下來,很快連成大雨,劈裡啪啦打在地上,激起一陣灰塵。
暴雨如注,冷風蕭瑟。
許初允躲在街邊的屋簷下,掏出手機,正想打個車回去,餘光卻瞥見——
有些熟悉的影子。
馬路邊,幾個染著黃發打耳洞的十幾歲的男生,正圍繞著一團黑色,臉上帶上肆意放浪的笑意,頗有些熊孩子找到了有趣玩物的興味。
許初允定睛一看,心差點跳出胸腔。
——是白天見過的那隻被撞傷的貓。
小貓在地上艱難地挪動,然而沒爬多遠,再度被男生一腳撥回原地。
蜿蜒的血跡像生鏽的紅漆,順著雨水落下台階,有種慘烈的驚心。
男生們笑得更開心了,像是找到了什麼可以玩弄主宰彆的生命的樂趣。
那是一種對生命的漠視和殘忍。
許初
允低頭敲打了兩下手機,衝進雨簾裡——
在小混混們有些詫異的目光裡,她撥開圍繞的人,低頭去確認貓貓的狀態。
“喲,好心人來了?”小混混們短暫地愣神後反應過來,尾音拖得很長,“美女,這麼有愛心啊——?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要不……也愛愛我們唄?我們也很缺愛啊。”
同伴回以心知肚明的哄笑聲,其間的顏色暗示不言而喻。
許初允充耳不聞,隻低頭確認貓咪的狀態。這隻狸花貓大約六個月的樣子,骨架大,然而瘦得可憐,形銷骨立,兩隻前爪軟軟地垂下,像是斷了,發出腐肉的味道,混著雨水腥味,兩隻後爪還在顫動著,呼吸微弱。
像是感應到了有轉機的存在,小貓睜開眼,一雙玻璃球大小的眼珠,哀哀地看著她,後爪無力地撲騰著,貓頭往前蹭著,似乎在嗅她身上的味道。
掙紮中,它從路邊的台階滑下來,許初允忙伸手接住摟入懷裡。
貓貓身上的汙水和血跡瞬間浸濕了她的白毛衣,它輕聲發出細弱的呼喊,後爪撲騰著,勾住了她的袖口。
許初允的心一刹五味雜陳。
它狀態很差,卻好像很想活下去,就像她也想在偌大的江城,尋求一條能讓自己活下去,且不太狼狽的路。
許初允抱起貓咪,想轉頭離開。
“乾什麼?這是我們的貓。”一個年輕男生上前擋在她麵前。
“……這隻貓貓受傷了,需要去醫院醫治。”雨聲轟然,眼前的世界模糊一片,許初允摸了一把臉上的水,聲音卻異常平穩響亮,“我想帶它去醫院,請你們讓讓路,好嗎?”
“可以啊,不過給你讓路,我們有什麼好處?”
為首的小混混笑嘻嘻地道,露骨的目光從上至下直白地打量著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眼前女生渾身都被雨水打濕,毛衣沾水後異常沉重,鬆鬆垮垮往下掉,露出一截鎖骨和瑩白的皮膚,她仰著頭與人對視,極黑的眸子在黑夜昏黃燈芒裡,亮得嚇人。
“……”許初允蹙著眉,“你什麼意思?”
“我想和你處對象啊,聽不出來嗎?”小混混混不吝地道,“你從影城出來的,長得這麼漂亮,是演員吧?我還沒處過女明星呢。”
周圍又是一陣哄笑。
對方說的話愈發不堪入目,許初允抿了抿唇,自動屏蔽掉。
她一隻手虛抱著貓,另一隻手探入荷包。
在過來之前,她就提前編輯好了報警短信,現在隻要輕輕一摁,就可以發出。
染著黃發的小混混忽而往前走了一步,徑直朝她的胸口伸出手。
許初允的呼吸也在這一刻停滯,她屏住氣息,荷包裡的手就要按下去——
“讓讓。”
極淡,而又清冷的聲音穿破雨幕,在雨聲裡響起。
許初允望過去,才發現一輛全黑車標的邁巴赫不知何時停在了路邊,打著雙閃。
車前的男人身量極高,昏黃車燈從身後為他鍍上一層柔光,麵孔隱沒在黑暗裡,看不分明,卻極具壓迫感。
助理在他身後,替他打著一把黑色大傘,姿態恭謹。男人一身利落剪裁的黑色西裝,雨中愈發顯得矜雅貴重,姿態從容得像在雨中漫步,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許初允目光落在他自然垂落在身體兩側的手。
奢侈表盤在夜色裡泛著微冷的光,微微下滑,露出一截的腕骨上,紋著一串紋身。
世界的一切都在暴雨中模糊,蒙上一層磨砂似的濾鏡。
許初允卻認了出來。
是江聞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