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初允沒呆多久,就收到劇組通知,明天就要開拍。
導演的行事風格令人捉摸不定,連帶著突如其來的開拍也是。
彆的劇組開機當天都是翻遍黃曆選一個最好的日子,唯獨他突然通知第二天就要全員到位準備開拍。
統籌那邊也是連夜加班才出的通告表,許初允看了眼劇組群消息,私下詢問,能不能把她的戲份延後一兩天。
經紀人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你明天有什麼事?”
許初允捏著手機,遙望了一眼露台上的身影,輕聲道:“有個很重要的人的親人生病了。”
“你家人嗎?”那邊經紀人問,“如果直係親屬病重,可以帶著病曆去導演那邊請假,這個導演要求比較嚴格,也確實很有實力,千萬不能得罪。”
許初允握著手機的手指收緊。
江爺爺病危的消息都封鎖著,她不可能去找江聞祈要爺爺的信息,更不可能這個當讓江聞祈幫她去跟導演請假。
她沉默的當,那邊經紀人繼續勸她:
“你應該知道,一個好的劇組,好的劇本,好的角色,對於一個處於事業上升期的女演員來說多重要。錯過這次,你以後未必還有這麼合適的劇本和好的班底,但凡你有一點事業追求……”
許初允安靜地聽了很久,呼出一口氣,應聲:“知道了,王姐。”
當晚,許初允打電話給了奶奶。
淩晨一點時,江爺爺短暫地清醒過幾l分鐘,將高秋蓮和許初允先後叫了進去。
許初允不知道江爺爺跟自己奶奶說了什麼,隻知道高秋蓮出來時,自己記憶中從來沒哭過的奶奶,眼眶有些濕潤,像揉皺的老樹,被暴雨浸濕。
哪怕是在父親去世的那一天,奶奶也隻掉過幾l滴淚。
輪到許初允時,江爺爺已經意識不甚清醒,隻是口中呢喃著什麼。
許初允俯身湊近,耳邊隻模模糊糊地聽到幾l個字眼。
婚禮。
對不住……你和……小祈。
許初允隱約明白了江爺爺的意思,大概是說因為他,讓她和江聞祈閃婚,沒能舉辦盛大的婚禮,甚至未曾公開承認她的身份,是他和江家對不起她。
那又對不起江聞祈什麼呢?
許初允不知道。
或許還有彆的意味在裡麵,她不清楚,這樣的時刻,也同樣沒有探究和深讀的必要了。
許初允咬著唇,側過頭,無聲地落下一滴淚。
第二天,許初允一早就準時進組。
中午吃飯時,許初允看到自己手機界麵蹦出一條推送提示:
《江盛集團創始人江崇庭因病去世,享年89歲/財經快訊》
許初允心尖猛地一縮,手指顫得差點拿不穩手機。
哪怕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毫無預兆。
昨晚還見過的活生生的人,幾l個月前還一起吃過飯
的、精神矍鑠氣色極好,風趣幽默的老人,最終被一條不帶任何私人口吻的報道,突兀地劃上人生句號。
像是初夏的第一場暴雨,隻是瞬間的狂風大作,灰塵揚起,樹葉吹動。
暴雨便如期而至。
驚雷陣陣中,將來不及躲雨的路人淋得渾身濕透。
許初允蹲下身來,半捂住臉,將濕潤一點點逼回去。
她尚且如此,許初允不敢想江聞祈心情如何。
穩定好情緒之後,等戲的間隙,許初允打電話給江聞祈。
然而他那邊一直通話占線,無論是工作號還是私人號都是如此。
她再打給陸林,依然是通話占線。
而後大大小小的報道前仆後繼地出來,占據了熱搜前十,很快便刷屏霸榜大半頁麵。
直到兩小時後,江聞祈回撥給她。
“你專心拍戲就好,爺爺的後事不用擔心。”
那邊江聞祈身側似乎很安靜,聽得見高處空曠的風聲,遠處有細碎的嘈雜聲響,遙遙的,聽不真切,“如果有人找你,一概不用理。”
他語氣淡然,音量不大,卻意外的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江聞祈。”
許初允輕聲喚他。
很想說一些安慰的話,譬如人都有生老病死的一天,爺爺一定不希望你太過難過,又譬如……
然而一切在他冷靜到平淡的態度麵前,顯得蒼白。
“……節哀。”
“嗯。”
江聞祈低低應了一聲,頓了頓,又道:“葬禮持續一周,首日隻有江家人,第四天開始是公祭,你想什麼時候過來都可以。”
“好,我知道了。”
許初允柔聲道:“我今晚想辦法早點下戲過來陪你,好不好?”
“不用,你照顧好你自己就行。”江聞祈說。
那邊還有許多事等著他去處理,兩人沒聊幾l句,江聞祈交代完,便匆匆掛了電話。
許初允跟副導演講明原因,想早點下戲,副導演看在她之前工作態度的份上,很是爽快地應了。
許初允又去找導演那邊請假。
“我體諒你家裡人去世,給你兩天時間去處理這些,夠嗎?”導演問。
等許初允點點頭之後,導演又道:“沒有下次了,懂嗎?我理解你,你也要理解我。”
許初允隻能應聲:“知道了。”
晚上下戲,許初允打電話過去,江聞祈卻不讓她來醫院。
“怎麼了?”許初允問,有些擔心,因為聽到了他那邊極其喧嚷的聲響。
“沒什麼。”江聞祈說,而後掩著話筒不知道說了句什麼,那邊便一下子安靜下來。
他放開聽筒,再開口時語氣和緩了幾l分,“你先回家乖乖等我,好嗎?”
“……好。”許初允選擇相信他,不給他添亂。
許初允和高秋蓮這段時間都住在經紀人推薦的那
個高檔小區,許初允到家後將地址發給他。
許初允催著奶奶先回房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等江聞祈回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她近日身心疲乏得很,難得脫離片場的雜亂環境,四周安靜,很快就陷入深睡。
直接被密碼開鎖的聲音驚醒。
“回來了?”許初允迷迷糊糊地睜眼,餘光看到玄關處的身影。
“嗯。”
江聞祈脫掉外套和圍巾,掛在一旁,而後看向沙發上的許初允,“等睡著了?怎麼不去臥室睡,小心著涼。”
“不會的,我身體沒那麼弱。”
許初允抬眼,看到他眉眼中淡淡的倦怠,和微皺的眉頭,心中難受。
她伸出手去抱他,另一隻手想要撫平他的眉心,“而且我想你一回來……就能看到我。”
江聞祈反捏住她的手,更有力地回抱她。
力度很大,像是在抱世界上的最後一個親人。
許初允算是很能忍疼的性子,隻是他的力度太緊,許初允忍不住輕吟出聲:“疼……”
江聞祈動作微頓,鬆手起身,說了一句抱歉,“我先去洗澡。”
“帶換洗衣物了嗎?要不要我去給你買。”許初允問。
江聞祈指了指旁邊的紙袋,言簡意賅道:“助理備了。”
許初允點頭,歎自己關心則亂。
這種小事,他身邊早有人打點得整整齊齊,不會讓他為這些小事費心。
許初允在客衛裡洗漱完,回到主臥,換了睡衣上床。
浴室裡傳來花灑的淅淅瀝瀝聲,像是催眠的白噪音。
這段時間超負荷運轉了很久,又急匆匆地請了假過來,此刻有種塵埃落定的疲憊感。
像是繃緊的鋼線終於被剪斷,雜亂無章的一切都被安頓好。
許初允臉沾上枕頭沒多久,抵擋不住睡意,又眯了過去。
中間意識到浴室裡的淋浴聲停了,身側沒有人上來,陽台門被推開的輕微聲響。
許初允努力抗拒著那種消磨侵蝕骨頭的睡意,睜開眼,看到陽台的修長身影,湮沒在濃稠的夜色裡。
她起身,找了件外套,無聲地走到陽台,替江聞祈披上。
江聞祈側頭,看見她,一邊將指尖的煙撳滅,一邊伸手來牽她的手,緩緩與她十指相扣,“怎麼不繼續睡?”
“你不在旁邊,我睡不安穩。”許初允晃了晃他的手,撒嬌,“回來陪我一起睡。”
其實是她不想看江聞祈在外麵抽一整夜的煙。
江聞祈明知她隻是變著法子轉移他的注意力,輕笑了一聲,揉了揉她的頭,“好。”
回房間前,許初允回頭看了眼陽台外。
天邊夜色微涼,灰藍色的夜幕裡閃爍著點點星光。
像是去了天上的人,在遙望地上的親人。
……
第二天,家屬致祭。
葬禮的前三
日,僅限江家人和交好的世家朋友。
許初允登記後,隱沒在有序的人群裡,隨隊伍前進,直至俯身輕輕將花束放置在靈柩旁。
潔白的馬蹄蓮,黃白相間的菊花,間雜著黃英草。
凝視著靈堂之上的那張黑白遺像,又覺得像一場夢。
如果真的是一場夢,什麼工作,什麼冷靜,她都想撇開。
這段時間什麼也不做,隻靜靜地陪伴著他。
可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