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位江左才子,在溫煦的表象下,多少還剩下點放浪不羈。
“那他還有妻兒?”胤禔脫口而出。
他很驚訝,可吳兆騫比他更驚訝:“小公子為何如此說,哪怕老陳同紫雲感情好,那也不能妨礙宗廟繁衍。何況老陳也為紫雲娶妻生子,這才叫不負卿啊。”
周圍人都在點頭,哪怕是對這種斷袖之風不感冒的朱彝尊也認同這個話。胤禔瞠目結舌,半晌沒言語。
隻有曹寅忽的笑了一下:“所以,陳家太太隻好帶著孩子居住在老家。不過話又說過來,咱們都不是女人,說不定陳太太樂得不見他呢。”
這話說得有點毒,所幸在座隻有陳維崧搞基,而他正在深切懷念老情人。其他人都不覺得有什麼,畢竟這個養男寵的事情,從來不是什麼美談。
哪怕娶妻生子不妨礙延續宗嗣,這也不是美談,不會有人在公開場合誇誇其談。陳維崧自紫雲死後,也隻是寫詩悼念,今日不知為何,居然在這樣一個場合嚎啕大哭。
陳維崧一邊哭紫雲,一邊念道:“歎山川依舊,綺羅非昔。世事幾番飛鐵鳳,人生轉眼悲銅狄。著青衫,半醉落霜雕,弓弦砉。”
“江山易變,山川依舊,山川依舊啊。”
胤禔覺得汗毛都炸了,這老頭既是在哭紫雲,也是在哭他自己。桌上幾個人此刻都沒了說笑的心思,麵色黯然,仿佛世間不可說之事甚多,多說無益,為之奈何。
“怎麼突然這樣呢,”曹寅忽然笑道:“我給大家說個笑話罷。”等眾人看過來,他說道,“前些日子,我和容若聊天,說我們每日在宮中,陪著皇上老爺到處走。你說我們是什麼東西呢?”
容若已經笑的將頭埋在桌子底下,曹寅一邊看著他笑,一邊說道:“容若想了很久,最後道,馬曹狗監,咱們倆就是馬曹狗監呐!”
一桌人都哈哈大笑,胤禔捏著茶碗差點扣在地上,太惡趣味了。他們倆是馬曹狗監,那紫禁城也不過是個動物園,康熙就是裡頭最難伺候的那位。
最後整桌人裡,胤禔笑的最開心,哪怕嚴格來說,他也成了小動物。
“小安公子倒是天性疏闊,不知公子在跟隨誰讀書。”吳兆騫笑問容若:“若是小公子沒有合適的師傅,為何不來府裡一道讀書呢。”
“我呀,”胤禔眼睛一轉,他還沒說話,旁邊的容若想發言卻被曹寅打斷了。
曹寅笑道:“少公子的父親打算讓他拜入漁洋先生、或者哪位朝廷官員門下,他日出仕也方便些。”
吳兆騫認真的點頭,完全沒發現旁邊人都捂著臉忍笑,他道:“禮部主事王士禎麼?聽說他要進國子監祭酒了,倒也不錯。王漁洋的七絕尤其好,小公子好生學學,他日未必不會趕上容若。”
話說到這裡,大家終於忍不住了,嚴繩孫哈哈大笑:“漢槎,莫被子清這個捉狹鬼給哄了!”
吳兆騫不明所以,顧貞觀此刻才終於說道:“這是皇上的長子,大阿哥。漢槎記得嗎?明相有幼妹在宮中,封為惠妃,膝下隻此一子。”
“……原來,這。”吳兆騫突然有點結巴,他起身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行禮。
胤禔心裡很不是滋味,趕緊從椅子上跳下來道:“小子冒犯,還請吳先生見諒。若是先生不與我計較就請坐下,咱們滿飲此杯。”
於是皆大歡喜。雖然開始吳兆騫還有點彆扭,後來倒也習慣了。胤禔道:“我不能待的太晚,若是先生一直這樣,豈不是讓我心中不安。”
酒過三巡,吳兆騫也就放鬆了,胤禔也放心了。他不喜歡因為自己,讓人不能好好說話、好好做事,自己沒必要成為彆人的陰影,這沒有什麼好處。
權力和身份不是在這種場合亂用的。
“朱先生,我聽說您最近常去武英殿書庫裡,獨自抄寫書籍。”胤禔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開門見山的問:“不知此事,是否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