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瞭散漫笑道:“他們滿腦子建功立業,覺得隻要能建功死多少百姓都是功業的一部分,不必悼念勿需心疼。我當時忍無可忍問了一句,說都是韃子指使,他們乾乾淨淨?說睿王、豫王罪惡滔天,且不說挨不挨得上,能代表那幫人他們是好東西麼!”
不能,胤禔搖頭道:“多爾袞、多鐸是混蛋,不能證明廢物不是廢物,敗類不是敗類。那幾個人,這種所謂建功立業的念頭,給他們一個機會,說不定比李成棟之流做的更過分。切膚之痛,外人怎麼會在意。”
“敢問中正,也是維揚、嘉定兩地的人?”
沈瞭輕鬆笑笑:“算是吧,隻是李自成破京城之後,史道鄰守城之前,我家就已經敗落了。莊園被農奴給掀了,全家逃難,死散甚多。回來的時候史道鄰主持大局,我祖父與他也曾相識,又聽說了朱由崧朝廷上那些人,什麼馬士英之流,他老人家就帶著全家去了外地。”
“因為這個緣故,我最初恨的是那些農奴,恨得咬牙切齒、錐心刺骨,我一個好好的官家公子淪落市井,都怪他們。”
沈瞭覺得,和對麵的人說話毫無負擔,“後來才發現,誰願意一輩子給人為奴作婢呢。有機會,人家憑什麼不能做人上人。想開了也就不恨了,連他們都不恨了,誰當皇帝我更不關心,橫豎我家的田產回不來嘍。”
改朝換代,之於少部分人是功名利祿,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慘痛。胤禔覺得自己笑不出來,隻能擠出一句:“珍惜消停日子吧。”
兩個人對坐沉默,沈瞭慢慢吟道:“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今天原本該是交際的時候,我倒壞了安修的興致,實在對不住了。”沈瞭抱拳道:“我看那邊成容若也來了,安修要過去瞧瞧麼?”
“……不必了,我和他在京中常見,這裡除了中正,也沒什麼值得結交的人。”胤禔起身:“我先告辭了,咱們有緣再見。”
這個宴會開了許久,直到曲終人散,沈瞭才走到了園中的亭子裡,問道:“姐姐覺得那成容若如何?”
亭中女子笑道:“是個好人。你呢,有沒有認識什麼有意思的人?”
“認識了一個,不過人家估計是皇族出身,言談間毫無顧忌。”
沈瞭想想安修的做派,“他說自己是相府公子,不過我看他的言談氣度,十有八九是哪位王子、甚至皇子。顧先生不是說,他在京也見過宗室阿哥麼?”
“你怎麼猜到的?”女子很好奇,她這個弟弟,輕易瞧不上什麼人。
沈瞭道:“他管多爾袞和多鐸叫混蛋,毫無凝滯,可見說實話說習慣了。”
“……”女子沉默半晌才道:“那是挺、挺直率的。”
胤禔回到織造府,想起沈瞭和他的話,一晚上都沒怎麼睡好。次日清早頂著黑眼圈給康熙問安,不想皇帝帶著太子去了明孝陵,而且胤禔被告知過幾天皇帝要帶著太子、群臣一起祭祀明孝陵。
“我也得去?”
“這個皇上倒是沒說,還得聽晚些時候,皇上示下。”
胤禔不必問安,溜達著往織造署那邊走,居然在織造署門口遇上了容若,還有一個人,容若的嶽父,領侍衛內大臣樸爾普。
“我家那個丫頭自小被家裡寵壞了,她或許有性格不好,不周到的地方。”樸爾普道:“她比你歲數少,成德你多包涵一些。”
“嶽父客氣,她在家中尚算安穩,家中也還和睦。”
樸爾普就點頭,那就好、那就好,他女兒回家哭訴,結果聽完了前因後果,樸爾普和妻子隻覺得無奈。你話說的那麼難聽,指名道姓管人家前頭的叫南蠻子,還怪明府不將孩子交給你?
人家敢嗎?不怕你一時糊塗下黑手啊!
一等公也不明白,他女兒看著機靈,怎麼辦事這麼蠢呢?
京中能讓媳婦和明府當家太太打個招呼,當事人女婿這邊,就得他使使勁了,夫妻倆過日子,也不好太僵持。
“隻是府上格格成婚第二天就說我前妻,”容若笑歎:“這脾氣是夠壞的。她年紀還小,如果她回家說實在瞧不上我,小婿也絕不挽留。府上可以說我在外頭花天酒地,免得妨礙格格名聲。”
這話就很明白了,你女兒和貴府想離婚再嫁,至少容若本人沒意見,他還樂意背黑鍋。樸爾普心裡一梗,想起京城中明珠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這門親事結的,怎麼成了這樣呢。
“一等公?”胤禔在後頭,有點擔心樸爾普萬一動手怎麼辦,如今一看這位倒是講道理。
“大阿哥,阿哥可好?”
“好,一等公領著侍衛們,也辛苦了。”
寒暄幾句,樸爾普離開,胤禔就對容若道:“你要出去嗎?帶著我一起逛逛吧。”不想容若表情有點為難,胤禔眉頭一皺,有情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