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算是見識了比自己還厲害的烏鴉嘴, 沈瞭說這話的第二天,胤禔就收到了康熙的旨意,兵部的差事他可以交接了。
就這麼交接了, 至於直郡王之後要乾嘛,皇帝沒說。
直郡王在忙乎了數年之後, 突然之間變成了無業遊民, 兵部不用他去了。他這個歲數更不用每天去上書房上課, 忽然之間還覺得空落落, 有點無所適從。
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大約直郡王能多一份工資, 小道消息說皇上打算讓直郡王領雙份俸祿。雖然親王無望, 不過能領雙份俸祿, 好像也……嗬嗬,胤禔覺得一點都不開心。
也就是在這一刻, 胤禔才發現了顧貞觀、沈瞭這樣的人和他自己的區彆,他還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看的很具體,而那對師徒對於皇室父子的關係提煉的很抽象。
顧貞觀也好,沈瞭也好,其實都給胤禔打了預防針:西征之後, 皇帝需要大興文治, 郡王你一定會受到一些影響。因為皇家父子隱藏在溫情脈脈之上的, 是權力的平衡和君臣關係。
就算是太子到了皇帝跟前, 史書上記錄的最正經的自稱是什麼呢?不是“兒臣”, 而是“臣”。
西征之後, 細務自然可以由將軍們負責,皇帝的本意也就是如此:讓宗室有知兵之人,而非讓宗室某人真的長期領兵,這樣做大不就是安王麼?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康熙也不會放任這種情況。
胤禔必須得接受現實,不接受也彆沒有彆的辦法……他站在王府花園,聽著兒女朗朗讀書聲,既然皇帝想讓他賦閒,那他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多關心一下兒女。
於是在夏末的某天,胤禔帶著女兒和兒子一起來到了春明園往西的地方,這地方沒開發,也沒有哪家勳貴過來建園子,還是一片草甸子。
“阿瑪這裡麵還有獵物嗎?”
蘇日格仰著頭看著她的阿瑪,小格格的情緒並沒有受到影響,胤禔那天在校場看見她這麼玩鬨,也隻是馬上抽身去尋道琴。就他個人的經驗來說,不高興的時候不要和孩子談話,容易遷怒。
“有啊,裡麵還有野雞和野兔子,聽說還有野豬。”胤禔轉身問巴特:“這邊你們幾個常來,是不是有野豬?”
他的幾個哈哈珠子隨侍的時候常來這邊打獵,有時候還能把獵物帶回春明園,大家一塊分了。巴特和阿山都沉默的點頭,薩賓圖道:“小格格放心,這裡頭野兔都是一窩一窩的,好抓好玩。”
“嗯,諳達也和我說過,如果能打獵就能練準頭啦。”蘇日格全然不知前幾天發生的事情,很開心的炫耀:“阿瑪,我現在射箭可厲害了!”
胤禔跟著她笑,等一會才問:“我姑娘誒,蘇日格,阿瑪問你,你的準頭怎麼練的呀?”
小格格完全沒有考慮裡頭的陷阱,毫無防備的回答:“我追著小太監跑,他們跑,我用泥丸追著打。”她說的毫不忸怩,胤禔微微歎氣。
“那為什麼要追著小太監打,咱們家廚下不也有雞、羊,魚,你也可以打這些啊。”
蘇日格卻很奇怪的看著他:“阿瑪,你不是告訴我要珍惜物力,不能作踐物件嗎?諳達也這麼說,那都是要用的東西呀。他們說,那些小太監打壞不要緊,但作踐東西就不好了。”
哦,胤禔徹底沒了火氣,這純粹是觀念問題。時人觀念,家裡的地位從高到低是:老人、父母親長,窮人家的牛,孩子。富貴人家呢,自然沒有牛,但對於他們來說,低等奴仆沒有佃農重要。
官宦人家的賤籍小奴婢,其實死了也就死了,彆管怎麼死的,橫豎都是“自殺”,投井啊,吞金等等。而宮裡的太監真是任人作踐,而且大太監一旦攀上好主子或者自己熬出資曆了,很少有人會對小太監多好。
這種心態也非常有意思,好比一群人遇到危險,前麵好多馬車,前頭跑著爬上馬車的人,並不是幫助後麵人也爬上來,而是努力把他們踹下去。
蘇日格或許受到了這種影響,所以有那種認識,這不能怪孩子。
而且這種問題不能說教,根本沒用,你看胤礽就知道了,他從小到大,朝廷幾位儒學大家都在他身邊做過老師,什麼仁慈、愛民之類的話恐怕能從京城排到盛京去,結果皇太子啪啪打人毫不手軟。
所以教育這件事,直郡王決定另辟蹊徑,想個彆的法子。正好他們家大阿哥也仰著張小嫩臉,看著不太熟悉的父親,這個眼神讓胤禔有點愧疚,他對長子因為這幾年很忙,並沒有像蘇日格當年一樣時刻關注,帶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