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年中開始, 直到康熙四十二年初, 直郡王府雖然談不上門庭冷落, 但多少也不比過去那麼熱鬨。
就連鑲藍旗下都不如過去那麼巴結了, 一來是胤禔做旗主多年, 門下用誰不用誰已成定局;二來,明相夫人去世,成德、揆敘兩個重要差事的都要居喪守孝, 就連孫輩的庶吉士也得回家。
官場人走茶涼,擱在旗下,雖然沒有那麼明顯,但也差不太多。就算是胤禔自己的佐領,若是門第高些的,也是自行其是。隻有羅和、阿林同勒格安、鄂爾泰還堅持每月遞帖子問安。
勒格安還上趕著對胤禔表示富察家的帕勒塔畢竟是舉人, 若是王爺不嫌棄,奴才願意教少主子讀書!
照例被胤禔駁回, 讓他乾好翰林院和武英殿的差事, 這份心意他自然是記得的。
至於冷淡下來那些人, 直郡王視若無睹, 隻管在家抄寫經書、教教孩子,照顧媳婦, 偶爾去暢春園給康熙和太後問安, 或去自怡園探望舅舅。
中秋之前, 胤禛的胞妹溫憲公主嫁給了佟佳氏的舜安顏, 也是京城一大喜事。七貝勒也回到了京城, 稟告說恪靖公主在公主府諸事安穩,倒讓康熙很是高興。
“佟佳氏如今愈加煊赫了。”夫妻倆商量給溫憲公主與額駙的禮物,福晉如此感慨道。
胤禔沒做聲,佟佳氏原本就是遼東大族,從後金時代族人便屢任高官、聯姻宗室。如今作為皇帝的母家,自然更是煊赫非常,出了太後、皇後、貴妃,舜安顏如今又得公主下嫁,平素康熙對佟佳氏青眼有加,看上去的確是煊赫異常。
但這裡頭就沒有什麼玄機嗎?也未必罷。
佟國綱已經死了,佟國維作為一等公,一直做著虛名的議政大臣—康熙親政之後這個位置逐漸虛名化,這兩年多病聽說也要告老;而小一輩的鄂倫岱原本被康熙看重,拔擢他做領侍衛內大臣,可他因為行為不謹被黜落,如今在做散秩大臣;隆科多倒是前途不錯,從一等侍衛上做了鑾儀使,現在又是正藍旗蒙古副都統。
說門第高而煊赫,說康熙看重他們是真的,畢竟以鄂倫岱身上的毛病,換個人早就被發配滾出京城了。但說佟佳氏一直都是方麵大員,從來沒怎麼摸到核心位置也是真的,但是作為有想法、有野心的外戚,佟佳氏,尤其是佟國維這一支也一直在謀求更高的位置和權力。
何況,佟佳氏既然為大族,康熙也沒有可著孝康皇後一脈來用,比如阿拉木一支、比如正紅旗都統佟佳氏那一支,說來都是佟佳嘛。
胤禔想到之前閒聊,聽正藍旗滿洲副都統提到過隆科多為人有些貪功之類的話,原來這位便宜舅舅是急著表現自己。
康熙在用人上的審慎冷靜也是讓人佩服,胤禔回過神笑道“照給幾個妹妹的常例送就是了。對了,索倫圖外放的事兒定下來了,去黑龍江,在黑龍江將軍麾下火器營當差。薩布素將軍去世,但接任的也是黑龍江本地的老將軍,這對索倫圖最好。”
“如今東北邊陲並無戰事,隻要踏踏實實待上幾年,後麵回京提拔也更順利些。”
不說起於卒伍,起碼也要到不同的地方瞧一瞧,吃點苦受點累都不是壞事,總比飄飄然要好多了。於是他道“至於牧克,他畢竟還年輕,年紀又小,還是從侍衛做起更好,外放也以後再說罷。”
“他們的事不著急,倒是你門下那些人,譬如沈先生。”道琴擔心的問道“再有一年多他們庶吉士觀政就結束了,你是怎麼打算的?”
“我已有腹稿。”胤禔拉著媳婦的手,笑道“等到時候再辦不遲。我瞧瞧,咱們兒子今兒鬨騰沒有?”
道琴這次懷孕喜歡吃酸的,身邊人都說這次必定是個阿哥,胤禔也就從善如流,隨著說了。
胤禔在春明園安享閒適生活,看上去對朝廷的一切風雲變幻、波雲詭譎都不在乎。可這並不妨礙朝廷的諸多消息毫無阻滯的傳到他的耳朵裡,直郡王耗費近二十年打造的純粹消息網在此刻發揮了作用。
不管是太子毓慶宮愈發熱鬨,還是康熙在暢春園和傳教士們玩起了音樂,亦或是赫舍裡氏的德安從乾清門侍衛升為了內廷侍衛,又或者是胤祉和梁九功搭上了線,胤禛在旗下和外頭尋了幾個幕僚雲雲,都在胤禔的心裡。
如今這個時候,旁的都不要緊,唯有一樣對於太子和諸皇子的舉動,看上去沉迷音樂的康熙知道嗎?他又會怎麼想。
胤禔並不覺得康熙真的完全放權給太子,因為西山大營、豐台大營、宮城侍衛,包括領侍衛內大臣和直隸一線旗兵調動依然牢牢控製在皇帝的手裡。這份權力康熙不放,太子依然是“在皇父監督下辦事。”
但正如諸皇子會利用一切機會擴大影響和人脈,太子既然是太子,他就有辦法。實際上這兩個月,皇太子已經蠢蠢欲動了。成德和揆敘丁憂,起碼一個領侍衛內大臣、一個掌院學士出缺,這兩個位置太子當然不好染指,但更低些的位置呢。
汪士鋐小升一級,太子的哈哈珠子,譬如德柱也被太子安置到了內務府、六部和旗下的要缺,極不顯眼、但又大有前途。還有索額圖的兩個兒子即將出孝,恐怕也不會被拋在一邊。
至於旗務,毓慶宮那邊傳來的消息也是大好,胤禔已經聽過幾次有人提到“太子與皇上父子一體。”之類的話了。
皇太子本人也在努力加強“父子一體”的印象,胤礽端坐在毓慶宮中,對自己的師傅、大學士張英說道“孤與汗阿瑪父子一體,當體察皇父心意,憂汗阿瑪所憂。”
“殿下所言甚是。”張英簡短的回應道,但他不明白太子忽然對他說這些做什麼。
胤礽就笑道“聽說師傅的兒子廷玉正在做庶吉士?觀政結束,來詹事府如何?”
張英心中不安,趕緊道“殿下好意,老臣心領了。不知殿下召臣前來,是有甚麼吩咐。”
“哦,倒也沒什麼。”胤礽笑道“隻是孤聽說汗阿瑪命師傅從翰林中擇優選入詹事府,孤想請師傅留個缺兒。格爾芬和阿爾吉善快出孝了,他們兄弟原本就在詹事府,孤還是打算留下一個。”
“殿□□貼天理人情,這不難。”張英鬆了口氣,總算這位太子沒有給他出難題。
胤礽覺得自己表達了看重舊人,不會虧待“自己人”的態度,但張英離開毓慶宮之後,卻心中略有不安。早年明珠一黨勢大,如今早就風流雲散了,佛倫死了、高士奇跑了、明珠如今也已成了老朽。
可索額圖卻在去年告老,張英心中有數,索額圖怕是“被告老”的。怎麼太子還要用他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