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之前,皇帝回到了京城,直入暢春園,從暢春園裡發布了一係列旨意:涉及指婚、宗室封爵,降爵,等等等等。
但被指婚的人家來不及高興,打算給自家兒女合計婚事的也來不及高興,一向沒什麼存在感的太醫院就蹦了出來。
要知道,自打前朝洪武皇帝明令太醫院醫正最高五品之後,大夫這個職業就成為了下下選。李時珍的父親就不願意讓兒子乾這一行……
所以太醫院在前朝和本朝,一向是有用笑臉,沒用白眼。此刻他們突然跳出來,真是出乎意料,但更讓人沒想到的,居然是太醫院給皇上遞的奏折內容,這並不是要求提高待遇什麼的,而是關於婚姻的。
太醫院和教士們查閱了前朝和本朝所有的醫療記錄,包括皇族宗室和達官顯貴在內的所有數據,顯示了一個非常可怕的事實:大人們,你們的崽子成活率很低啊!
哪怕是魯鈍狹隘的讀書人,隻要他們認字,都不需要懂什麼人情世故,都能看明白刊登在朝廷邸報上的這份奏折是什麼意思,而且必須認同其中的觀點。
在社會主流看來,一個孩子年少夭折,是對父母的不孝。同樣的,一個難產或者要了母親性命的孩子,也是生而原罪的……關於這一條,先帝還為它背過書。
而通過對如今的京城顯貴和關外時候進行的對比,很明顯的說明了一個事實:雖然搬進京城環境變好了,但女人們因為開始接受前朝貴人們的生活,還是更傾向於開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雖然世祖、先帝二位都在提倡保持尚武精神和關外舊俗,但追求美好閒適的生活是人類本能,並不是出於習俗原因,隻是地理和人的惰性,就足夠將風氣改變了。
想到這,就難免想起烏蘭布通那個鑽進帳篷裝死的都統,胤禔歎息著,又將奏折翻過了一頁。太醫院這份奏折發布,自然是皇帝欽命的,甚至是胤禔叫人修改過措辭的版本。
元起皇帝利用太醫院試水,不隻是打算修改太醫院的待遇問題,還有官學裡的“格致課程”。但在那之前他召見了一對兄弟,年羹堯和年希堯。
和年羹堯的會麵發生在上午,西南地區的土司們有一些不正常的異動,胤禔想要派個人過去看看。如果確實情況有變,就讓欽差臨機處置。
查找人選的時候,胤禔就看到了年羹堯的名字,自年羹堯考中進士到現在已經快有二十年了,這位年二公子做過翰林、做過學政、當過考官,往下安排要麼外放,要麼做兩任欽差,然後進六部做個侍郎。
胤禔想起道琴曾經提過,她還見過成德的女兒和外孫,大妞妞和年熙小朋友都蠻可愛的。如今年熙也在官學裡讀書,成德提起這個外孫也是喜愛之情溢於言表,聽說是個聰明靈秀的孩子。
“這些年你也沒少曆練,朕聽說你在翰林院還參與修書來著?先帝曾經表彰過你,翰林院掌院學士也誇過你的學問才華,你的功勞也不少。”
年羹堯顯得不卑不亢,但也在為自己拉好感:“臣一直在翰林院,除了奉旨出學差,就隻是修書,都是臣分內之事,臣不敢居功。”
“嗯,朕打算派你一任欽差,去西南查土司之事,就是看中了你穩重。”皇帝簡單說道:“也有人在朕這裡推薦了你,勿負朕望。”
“臣,遵旨!”
有人推薦……自然是他的嶽父或者舅兄了,雖然年羹堯的長兄據說與直親王熟識,他自己又是納蘭家的女婿,但這麼多年,因為當今在潛邸時一向低調,年羹堯並沒有和直王府走的特彆近。
當然,以年羹堯骨子裡的高傲,他也不屑於討好什麼人,隻是沒想到當今即位了。這兩年年羹堯依舊在翰林院坐著冷板凳,他每次見到嶽父和舅兄、小舅子,看著納蘭家門庭煊赫,滿門高官,心裡也想讓妻子幫忙說話,可他又拉不下這個臉。
不過不要緊,年羹堯想到,如今皇上用他,他就一定會讓皇上明白,他不隻是納蘭家的女婿,他有自己的本領,會讓皇上刮目相看!
其實胤禔隻是出於某種好奇的念頭,決定用一用年羹堯,實際上,他真正感興趣的還是年希堯。在他看來,兩個年羹堯綁一起,說不定也沒有年希堯更重要。
“你也外任數年,不知道算學與格致之學,扔下沒有?”
見年羹堯是在清溪書屋,不鹹不淡的說了兩句話,見年希堯卻是在春明園中,胤禔邀年希堯一起釣魚。他有意讓氣氛輕鬆一點,年希堯雖然有些緊張,不過倒也接住了皇上的善意。
年希堯當然不會覺得年少時的一些接觸,會讓當今對自己如此的友善,聽皇上問他算學天文的時候,年希堯還緊張了一下,皇上莫不是要責怪他不務正業?
不過他還是如實答了:“臣在外通讀了三角學,先帝時付印的一些西洋的算學書籍,臣也看過了。”
皇上看上去挺高興,年希堯鬆了口氣,就聽皇帝道:“你先進內閣,然後跟著戴梓籌備一下兵部武備司的事情,策妄阿拉布坦有異動,朕要提前做好準備。朕打算設一個軍機處,你們都進去,然後是武備司,戴梓最近在讓工匠測試新式火器,說不定你能幫上些忙。”
“朕還要給皇子們尋個算學老師,教士們測繪的測繪,回法蘭西的回法蘭西,你就兼顧一下吧。宮學、官學都需要個算學總師傅,朕看你,也可以進從三品了。”
“臣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恩遇!”
“這話就不必說了,”胤禔笑道:“人人都和朕這麼說,但朕要看的是成果,你懂嗎?”
年希堯深深地俯身叩頭:“臣明白,斷不會負皇上所望!”
在京城還在熱議太醫院那份奏折的時候,胤禔繼續悄然無聲進行人事調動和朝廷上的構想的實施,同時他也關注著對於那份奏折的議論。很快,反饋就來了。
“老三家的,純王家的,老四家的,都來園子裡求我,能不能給他們兒子挑個稍大些的福晉,或者再推遲幾年成婚。”皇後告訴胤禔,“太醫院不聲不響拋出這個東西,可給他們嚇壞了。過去人都覺得生孩子、生死都是命,或者誰天生身體好、天生身體不好,誰知道還和這個有關係。”
“爺是心疼孩子們。”皇後的目光不同尋常的溫柔,她現在才感受到,當初丈夫在她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那種潤物細無聲的照顧,雖然道琴知道丈夫是個細心人,但時隔多年回頭想想,還是彆有感觸。
倆人都是老夫老妻,也不必說什麼肉麻話,皇後也難說出口,隻是就那麼碰碰眼神,胤禔就知道了妻子的心情。倒讓他有些不好意思,當年剛成婚的時候,他“提防媳婦惹麻煩”的心情,要遠高於“多關心她”的心情。
什麼時候真的開始關心這個人,勝過自己那點事……胤禔都不記得了。總之,以蘇日格的出生為節點,他對道琴的感情就不止是“我先對她好點,然後換她不惹麻煩”這種心情。
現在,妻子是他生命中朝夕相處,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皇帝再次提到了弘晗的婚事:“九月裡是額娘壽辰,十一月是太皇太後過壽,十二月是你壽辰,弘晗的婚事就算今年定下來,也得推到明年再辦了。”
這年是皇後三十九歲壽辰,皇後想想自己的年紀,又想到了今年來參選的秀女,馬上道:“額娘與老祖宗的壽辰該大辦,至於我,年初皇上的壽辰原該正經大辦的,結果尚未出孝,就那麼過去了。既如此,夫妻一體,千秋節一應從簡也就是了。”
“隻是弘晗這個小冤家,福晉到底選誰呢?”
如今列為備選的,有鈕祜祿公爵家的姑娘,是尹德的孫女;有佟佳氏的姑娘,阿拉木的孫女,這孩子年紀比弘晗小三歲,不過倒也不是問題;還有富察氏幾支的姑娘,如馬齊那邊的富察氏,和薩布素那邊的富察氏;還有瓜爾佳氏公府的姑娘,成德前妻他們家,論起來是那位前妻的小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