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曲子反應了作曲家在某個時刻的狀態,那麼音樂會就能聽出演奏者即時的狀態。
“小荊,”肖邦說話的時候,還帶著歐洲人特有的彈舌音,聽起來有點怪,但狗卷荊並不討厭,“我叫你小荊可以嗎?”
狗卷荊點頭。
“漂亮的聲音。”肖邦想了想,決定還是以鼓勵為主,“你彈出了這台鋼琴最純正的聲音。”
庫洛裡多這裡放的不是工業線上的那種標準鋼琴,而是全手工製作的“個性化”鋼琴,有獨屬於自己特點的音色和脾氣,並不是每個音樂家都能和它配合良好。
剛才肖邦沒有彈自己的曲子,而是選擇了李斯特的曲子也是這個原因。
因為它和《鐘》更匹配。
和狗卷荊也很配。
小狗卷的鋼琴和年輕時候的李斯特,給肖邦的感覺有點像。一個是不知道表達,另一個人習慣利用技術來掩飾自己。
肖邦簡單地摁下了幾個音,鋼琴立刻回應他幾個音。
“鋼琴是一種很純粹的東西,你怎麼表達,它就會怎麼反應。”他摁下了《小星星》開頭的幾個音,兩兩一對,非常簡單,“但人卻不是那麼單純的生物。”
“人們彈琴也好,聽琴也好,總是有很多目的和考慮。有的人彈琴是為了名,有的人為了利,有的人或許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隻是因為能彈琴而選擇了走鋼琴的道路。”
“但是這些人,都走不到最後。”
音樂家的世界,剝開那層夢幻高雅的皮膚之後,裡麵是真實殘酷的現實。
要麵對家庭、生活,為生計憂愁。就連莫紮特和肖邦都不例外,更彆說在他們這些頂尖音樂人底下的那些了。到了最後,磨滅了音樂最初那層聖光,回歸到了生活本身之後,繼續音樂的,就剩下最原始的堅持和熱愛。
所有技術的頂尖世界,都是拚完了努力拚天賦,拚完了天賦拚堅持,堅持都磨滅了,就隻有熱愛在最終燃燒。
也就是說,最初的起點也會決定最後終點的距離。
“小荊為什麼想要彈鋼琴?”
“因為……”狗卷荊想了想,“有些話我不知道要怎麼表達。”
剛開始的目的很簡單。
因為他想對媽媽和爸爸說“我愛你”。
光是口頭說太單薄,他對於愛的理解太淺薄,每一次說出來都覺得詞不達意。
自己說不出來的話,通過載體大概就能更好的表達了吧?見過月森和濱井之間的表達,狗卷荊有了新的想法。
但是自己依舊沒有很好的表達出來。
如果彈得更好的話,就能更順利的說出來了吧?
所以狗卷荊一直在練習。
慢慢的,目的就沒有那麼單一的。尤其是經過了畢業表演之後,狗卷荊發現了一點彈鋼琴的樂趣。
“後來發現,”狗卷荊也學著肖邦,在鋼琴聲接著他剛才的琴聲彈下一段:“鋼琴很快樂。”
“——彈鋼琴的本身,應該是快樂的。”
肖邦笑了。
這個時候的狗卷荊,表現得就很符合他的年齡。
“這樣啊。”肖邦想起自己最初彈琴的時候。
他會走上職業鋼琴的道路,最開始是機緣巧合,後來是興趣愛好,到現在變成了一種信仰。
隻是信仰也有痛苦的時候。
所以肖邦接近兩年的時候沒有再開音樂會,今年會應邀來到日本,很難說他想要躲避巴黎社交的成分到底有多大的占比。
音樂成為了一種負擔。
順著他的音繼續彈下去,“好好享受這種快樂。”
狗卷荊又問:“那先生呢?”
“嗯?”
“先生現在看上去不開心。”小狗卷又用手指撐起了自己的唇角,作出了一個標準的微笑,“明明剛剛彈《鐘》的時候還是很快樂的。”
肖邦摸摸自己的唇角。
“那是一個喜歡惡作劇,會和彆人吵架,還會耍賴的李斯特。”
狗卷荊接著說:“是重要的朋友。”
肖邦:“……”
鋼琴家居然被一個孩子說愣了兩秒,他又笑起來,笑得太用力,有點喘不過氣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