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曲子,自然也要跟肖邦商量。
一直跟庫洛裡多有聯係的肖邦顯得有些沉重,他也知道庫洛裡多身患絕症、時日無多的信息,斟酌詞句:“這是為了庫洛彈的曲子嗎?”
狗卷荊搖頭,“這是為了我自己彈的曲子。”
“庫洛老師,”狗卷荊垂眸,掩飾住他眼底的翻湧的情緒:“他接受得很好,是我沒有消化。”
“小荊……”肖邦欲言又止,這個時候語言顯得十分蒼白無力。
狗卷荊反過來安慰他,“沒關係的,老師。我隻是,需要一點點時間,一點點技巧,一個發泄口……大概。”
“我明白了,那麼下一次的課程在一個月後,我會期待你的《第31號鋼琴奏鳴曲》。”論善解人意,沒有人比肖邦做得更好。
“謝謝老師。”
關掉視頻之後,肖邦長舒一口氣,忽然萌生了抽煙的衝動。
幫不上忙,但是又心急。越是幫不上忙,越心急。
李斯特是最關心肖邦的人,也是第一個發現他這種微妙情緒的,“怎麼了?”
想到匈牙利人也認識庫洛裡多,肖邦也需要一個傾訴的渠道:“庫洛裡多的病情惡化了。”
李斯特皺起眉頭。“他現在……”
“嗯,大概已經進入倒計時了。”肖邦:“小荊的出道演出,選擇了貝多芬的《第31號奏鳴曲》。”
《第31號奏鳴曲》是貝多芬的經典之作,其音樂性之深奧,麵世之後就出現了層出不窮的研究,被各種演奏和解讀。這部作品甚至被成為“代表了貝多芬最私密的自白”,可見表現難度根本不是16歲這個年紀的曲子。*
李斯特:“之前他練過那首曲子嗎?”
“沒有。”
李斯特不認同地皺起眉頭。出道演奏會是多麼重要的時刻,不僅是他作為巴賽冠軍演出的第一場,還是他以後鋼琴演奏生涯的起點。
肖邦卻說:“但是這種時候那孩子說想彈,我根本沒法拒絕他。”
巴黎和東京的遙遠距離,就算想要做什麼也無能為力,隻能從音樂上幫助他了。
李斯特望著肖邦的樣子,若有所思。
狗卷荊練了一個月,不用上課的時間都坐在鋼琴麵前,反反複複扣細節和難點。
鋼琴就是這樣,不論彈了多久,該練的時候還是練。先是看譜一點一點分解練習,左手的部分、右手的部分,卡住的地方慢慢擼順,從頭到尾像是解謎,一個結一個結地解開,然後是練左右手配合,左右手打架,腦子打結,再一點一點把結打開。
技術上的結可以通過勤奮和努力解開,心裡的結卻不是一時半會能消化的。
肖邦聽過一次之後,心裡歎了口氣。
“先說說吧,你自己感覺怎麼樣?”
狗卷荊垂下眼眸,抿進唇角,像個倔強站在角落擰巴的小孩。
肖邦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心裡頓時像泥沼一樣。他坐在鋼琴麵前彈出了一小段,“這裡,彈得太深了哦。”
“像深淵一樣,就再也起不來了。”
歎息之歌,在遭受人生種種磨難之後的筋疲力儘,身心疲憊,但最後的賦格是涅槃重生的結果,並不是絕望到底的。
“跳不起來。”狗卷荊坐在鋼琴麵前,抿著唇,“最後的賦格總是彈不出來。”
肖邦無可奈何。
有些事所有人都知道,卻不代表情感上能接受。不可更改的現實和弱小的力量迫使他屈服,他無能力為,擰成一個結在心裡。
越不過去這個結,小荊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110就彈不成了。
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才主動要求彈這個。
是好還是壞呢?
肖邦也沒有狗卷荊的答案。
這個答案隻能由他自己來找。
“去和庫洛談談吧,小荊。”肖邦勸到。
狗卷荊抿著唇不說話。
儘管肖邦這樣建議,這件事還是被狗卷荊拖了好幾天,首先受不了的是甚爾。
倔強的死小鬼。
狗卷荊大概也知道自己狀態不對,練完了琴就找甚爾練體術發泄。他還沒有進入發育期,肌肉群的缺位使得他的爆發力和衝擊力沒法進一步提升,殺傷力也到了頂,但在他發泄式的打發下,甚爾越來越不想招架。
庫洛裡多就在那邊看著,他不可能真的下死手,這種限製的感覺讓他想起家裡那個臭小鬼。
已經四歲的小鬼頭,不是應該被扔出家門自己討生活了嗎?為什麼還要賴在媽媽身邊?
穩定的生活和金錢讓母子兩總算是好好安定下來,尤梨的身體算不上好,也沒壞下去。就是那個臭小鬼很沒有眼色纏著媽媽,讓甚爾老大不爽。隻是在尤梨的眼皮子下,他又不能把他揍一頓。
接連受挫,甚爾的情緒積累到了一定程度,再次坐到了庫洛裡多麵前。
“喂,想想辦法吧,臭老頭。”
摸清楚了庫洛裡多的底線之後,甚爾就沒有剛開始的客氣了。
他也大概搞清楚了自己的情況,上次的一日輪回讓他清楚,他的束縛根本不在庫洛裡多身上,而是在那個死小鬼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