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日暮時, 東境眾修帶了一堆西境特產滿載而歸,啟動傳送大陣回到了雲華劍派。
山門前早就圍滿了雲華劍派各峰的弟子,還沒等俞幼悠他們從短暫的傳送眩暈中清醒過來, 便聽得數道聲音興奮呼喊了。
“他們回來了!”
“我東境這次總算是揚眉吐氣了!”
“隊伍裡還有天盾門和丹鼎宗的諸位道友!”
裡麵還夾雜著各峰弟子在認領自家英雄的聲音, 幾乎每座峰頭都來了人迎接, 更有甚者, 有數位劍修的師父都在人群後方不遠處故作鎮定地等著自家徒弟了。
眾修四散開來。
俞長安亦是含了笑,帶著期待的眼神在四處望著。
他在昨夜便用傳訊符告知了姐姐和母親自己要歸來的消息,俞念柔興許還在生氣所以不曾回,但是崔能兒當時可是溫言細語地誇了他好幾句, 又說了會在山門來接他。
俞長安心想,姐姐說不定也會隨母親一道來接自己。
然而人群吵吵鬨鬨的,不僅沒見到俞念柔的身影, 連原本承諾了要來相迎的母親也不曾出現,更有甚者……
山門外一個不滅峰的弟子都沒有。
劍修不該這麼矯情,隻是相對於其他峰滿門相迎的熱鬨場景,難免會覺得有點失落罷了。
他握了握劍柄,和薑淵默契地一道退到了人群後麵。
而那邊的劍修們在最初的興奮後, 不少人都將視線落到了俞幼悠身上, 饒是劍修素來處事淡然冷漠, 這會兒亦是難以抑製地露出了敬重之色。
早有年紀小些的師弟師妹湧上來了:“你就是丹鼎宗的俞師姐嗎?我一直在聽四境大會,多謝你救了我峰的趙師兄。”
“多謝三位救下錢師兄!客院偏僻簡陋,諸位不如來我白鶴峰上小住數日?”
還有些對俞幼悠他們更了解些, 手裡捏了張紙積極地湊上來:“俞師姐, 我昨天同人切磋被捅了一刀, 你能幫我看看嗎?欠條我已經簽好了。”
俞幼悠:“……”
倒也不用懂事成這樣。
有幾個人也注意到了混在東境隊伍裡的禦雅逸。
這兩個劍修客氣拱了拱手, 湊上來問道:“禦道友, 你們當時拿高級法衣換的雷爆刺球還有嗎?可否借予小弟一觀?”
天地良心,他倆是真的好奇,因為據說南境禦獸宗有個弟子出來以後,大肆宣揚了自己親眼目睹到的雷爆刺球的威力!
所以現在此物在話本中頻頻出現,簡直成了萬古之森中最讓人向往的寶貝之一。
為了麵子所以麵對自家師弟們的詢問一概選擇含糊蓋過的禦雅逸:“……”
他溫潤的笑容逐漸破碎,差點沒能維持住。
問就是禦少宗主現在無比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腦子不清醒,跑來跟東境這群人同路!
最後還是張浣月師姐好脾氣地將他們一一勸散,又加上各峰都有一二位弟子去參加四境大會,每座峰頭今晚都能講故事會,原本擁堵的雲華劍派山門前才複歸清靜。
張浣月轉身看向盾修和丹修們,溫聲道:“客院那邊的確略簡陋了些,諸位不如到我們紫雲峰上住吧?大家也好商定一下去妖都的事。”
上次丹修和盾修們來雲華劍派都住的是客院,倒不是因為張浣月他們勢利,而是因為那會兒大家都不算熟人……哦,上門來挑事的俞念柔不算。
但是現在眾修同曆生死,都算是生死之交了,各峰之間都在熱情地邀請他們住進去。
可惜還是得除開不滅峰。
俞長安同薑淵對視了一眼,後者麵色沉沉的衝他搖了搖頭,原本也想出言相邀的俞長安張了張嘴,卻又隻能歸於沉默。
他臉上閃過些許無奈。
都不用想,盾修們就罷了,要是他真把丹修們給帶上了不滅峰,俞念柔那邊怕是要鬨翻天了。
畢竟她至今對當初去丹鼎宗遭到的冷遇耿耿於懷,認為是丹修們醫治不積極才害得她臉上的傷遲遲不愈。
所以當浩浩蕩蕩的隊伍一路行入雲華劍派後,薑淵和俞長安步出隊伍,衝眾修拱了拱手道彆。
“諸位,我們二人要先回不滅峰看……”
話還沒說話,薑淵便看到了數個不滅峰的弟子行色匆匆地在朝著自家峰頭的方向禦劍飛馳,他皺了皺眉,將他們喊住。
“周師弟,吳師弟,你們為何如此匆忙?”
那兩個弟子聽到聲音後便反應過來,麵露興奮飛落向他們。
“俞師弟,薑師兄,你們回來!”
“四境大會精彩嗎?我聽說我們東境贏了,不知你們殺了多少異獸?今年師兄們可斬殺了金丹期異獸?”
雖然有點奇怪自家師弟怎麼連這些眾所周知的事都不知曉,但是總算有人因他們的歸來而高興了,俞長安和薑淵臉上也露出些許笑容。
但是他們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那兩個弟子肩上扛著的一根長靈木吸引住了。
俞長安指著那根大木頭,麵露不解:“師兄,你們扛著這麼長的木頭做什麼?”
兩個弟子對望一眼,略有尷尬:“芥子囊放不下,我們這是準備扛到不滅峰去修建新彆院的。”
聽到這回答,俞長安和薑淵就更加費解了,不滅峰上的大小彆院庭樓都是十多年前才新建的,用的也都是各種靈材,不可能這麼快就要重新修葺吧?
兩個弟子猶豫了半天,看到後麵還有不少豎著耳朵準備聽八卦的同門,終究還是把“師父帶了三位新師娘回來”這句話給壓下去。
他們隻委婉地說了半句:“師父今天早上回來了,命我們修建三處彆院出來。”
聽到俞不滅歸來,薑淵和俞長安便也顧不得細究修建彆院的事兒了,匆匆與眾人告彆,便幫著那兩弟子扛了木頭,麵帶喜色地朝不滅峰飛去。
不滅峰上果然很熱鬨。
不僅是峰上的弟子們在大興土木,甚至還多出了些陌生麵孔,看那樣子興許是專門請來幫著修建院落的木匠,而上山的路皆放置著各種珍貴的靈材,還有珍寶閣的分鋪掌櫃笑眯眯地在邊上說著哪種屏風最好。
俞長安同薑淵將木頭放下,直奔峰頂的正院內。
院外多了許多婢女,看著都是新來的,不過兩人卻沒多想,問清楚俞不滅在正廳等著他們後,便徑直踏入。
正廳內,一個長相平平無奇然而周身卻隱約透出不凡氣質的高大男子坐在上首,他看起來還是青年模樣,一雙眸子帶著看透人心般的亮光,五官似刀鑿劍削一般堅毅,手邊一柄嗜血長劍,右手拇指上則戴了一枚古樸無奇的銀戒指。
正廳中圍坐了好幾人,然而任誰進來第一眼看到的都是此人。
此人便是不滅峰峰主,也是這一百年多來讓攪得整個修真界翻天覆地的不滅劍神,俞不滅!
俞長安和薑淵難掩心中激動,皆拜倒在地,齊聲問候——
“父親!”
“師尊!”
俞不滅目光似鷹隼般銳利,自最看重的徒弟和兒子身上掃過,而後輕頷首:“起來吧。”
站起來後,薑淵和俞長安都做好了要被問及四境大會中的事,所以束手站在一側,目不斜視。
然而俞不滅似乎心情極好,對身後乖順站立著的崔能兒叮囑道:“且先帶著薑淵和長安去見過柔兒她們吧,以後便是一家人了。”
薑淵和俞長安都以為俞不滅口中的“柔兒”是指俞念柔,雖不明白俞不滅後半句古怪的話是什麼,卻也沒多問。
崔能兒則帶著再得體不過的柔婉笑容,臉上不帶半點酸澀,動作極優雅地上前,牽著徒弟和兒子往正廳的一側走去。
兩個剛回來的人才發現屏風後坐著三個姿容各異的美貌女子,他們差點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皆不知所措地看向了崔能兒。
“娘,這……”
崔能兒暗暗握緊了俞長安的手,聲音卻一如既往的溫和動人。
她麵向一位身材**的嬌媚紅衣女子,頓了頓,繼續對俞長安道:“這是你媚……二娘。”
那兩字最先出口時還有些難以道出,但是她很快便將自己的情緒掩飾下來。
又看向另一位清清冷冷的冰雪美人:“這是你柔三娘。”
最後看向那位麵容嬌俏,不過十五六歲的粉衣少女,帶笑道:“這是你嬌四娘。”
崔能兒對著早已傻眼的薑淵,和聲道:“淵兒,還不隨你師弟一起見過你三位新師娘?”
薑淵:“……”
俞長安:“……”
薑淵不傻,想起方才師弟們說要新修三處彆院,再結合方才師父滿麵春風所言的“以後就是一家人”,他馬上知曉這三位美人兒的身份。
他看向崔能兒,卻見後者麵上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柔可親,心中才鬆了一口氣。
還好,師娘一貫最為大度體貼,看她這樣子也是心無芥蒂地接納了這三位新師娘了吧?
於是薑淵便恭敬地衝著那三個美人躬身行禮,聲音中沒有半點勉強:“徒兒薑淵見過二師娘,三師娘,四師娘!”
崔能兒被薑淵這從善如流的稱呼激得一窒,卻又不好表現出任何不滿,隻能勉強維持著微笑。
而俞長安臉色有點發白。
對薑淵來說,師娘有多少個都無妨。
但是對他來說就不一樣了。
他擔憂地看了看母親,卻怎麼也叫不出“二娘”這類的稱呼,最後隻是垂下頭,低聲問候。
“小侄長安,見過媚姨,柔姨,嬌姨。”
崔能兒拍了拍俞長安的手背,輕輕搖了搖頭,溫聲道:“我早上燉了靈雞湯,先前一直讓人煨在灶上,你辛苦了一月不如去補……”
然而話不曾說完,後院便便傳來了一聲冷哼。
“靈雞湯?”
俞念柔自後院步入正廳,目光冷冷地盯著那三個美人,最後落在了那個最年輕的嬌姨娘身上,聲音都快凝出了冰。
“靈雞湯早沒了,有些沒見過世麵的女人一來我們不滅峰就鑽廚房把它喝完了!”
軟椅上坐著的粉衣少女眼眶馬上就紅,不知所措地捏著衣角,怯生生地望向俞念柔身後的男子,顫聲喚了句:“不滅哥哥……”
她囁嚅道:“嬌嬌修為尚淺餓得快……嬌嬌是不是不該這麼貪吃?”
俞念柔臉色馬上變得更難看,她又被惡心到了。
“你做出這番矯情姿態是給誰看呢!我不滅峰容不得你這種矯揉造作的女人!”
見到自己最近的新歡被女兒不留情麵地罵了,俞不滅俊眉一皺,沉下臉嗬斥:“念柔,你先前那般無禮甩手衝回來,眼下竟又對你四娘不敬,成何體統!”
“爹爹!”俞念柔眼中很快便蓄了淚水,但是她強忍著沒哭出來,隻是不敢置信:“你竟為了這個壞女人凶我?”
這是俞念柔過得最跌宕起伏的一天。
最開始聽到參加四境大會那群人要回來了,記恨著他們當時不等自己便溜走,後來又接到自己父親要回來的消息,便興奮地前去迎接。
一來是打算讓俞不滅出手替自己療傷,二來則是想要讓他替自己教訓那群人。
當然,還有一點,俞不滅素來最寵愛的就是自己這個掌上明珠,每次外出皆會從各個秘境中帶回各種奇珍異寶。
結果萬萬沒想到,俞不滅離家一年再歸來,的確給她帶了特產,還一帶就是仨。
他給他家寶貝女兒帶回來足足三個小娘!
俞念柔都忘了自己是怎麼被氣得衝回不滅峰的了,她將自己關在房中賭氣,暗自打算這次無論父親怎麼哄都不會鬆口,一直要等到他將那三個壞女人送走才原諒。
結果……
俞不滅身陷花叢無暇顧及女兒了。
他一邊得同崔能兒叮囑——“媚姐姐曾在我年少時贈我至寶,是我最知心的知己”,“柔兒與我在秘境中同生共死,我不能負她”,“嬌嬌年紀小心思單純,你年長她數倍,多照顧她。”
一邊又得溫柔地帶著三個美嬌娘在不滅峰熟悉環境,又因為她們說不想一道擠在正院,於是雷厲風行地下令新修三個彆院,忙得不可開交。
於是俞念柔紅著眼在屋裡等了好久,卻隻聽到外麵劈裡啪啦伐木鑿石的陣陣巨響,等到肚子都餓了,偷偷去了廚房想找東西吃,卻得知娘親煨在爐上的雞湯都被那個粉衣少女給喝完了!
一想到這些事,俞念柔心中更是惱怒:“爹,您竟為了外人讓自己的妻子兒女傷心嗎!”
俞不滅麵上看不出情緒,他將含淚的嬌姨娘攬入懷中,對俞念柔道:“念柔,我再說一次,休要對她們再出言不遜,什麼外人不外人,她們和你是一家人!從今以後她們與你娘並無區彆,都是這不滅峰的女主人!”
邊上坐著的嬌媚女子輕笑出聲,眉峰微挑:“不滅,你女兒像是不歡迎我們呢。”
俞念柔不可置信:“你妄想拆散我們家,還想我歡迎你?!”
俞不滅懷中的少女一臉單純真摯,帶著哭音道:“我不是來拆散這個家,我是來加入你們的!”
俞念柔聽得腦子一片空白,無名火一陣接一陣。
偏偏那三個同是外麵帶回來的女人似乎在這時達成了一致,開始你一言我一句地陰陽怪氣起來,就連那個一直沉默喝茶的冰冷女子亦是淡淡地反問了一句——
“那我走?”
“柔兒,我怎麼可能讓你走?”俞不滅悠悠一聲歎息,伸手將那位冰雪美人一並帶入懷中,轉頭看向自己的道侶,淡聲道:“能兒,我時常外出曆練,看來念柔還是缺少管教了。”
俞念柔在聽到柔兒這個稱呼時略有恍惚,她怔怔地看著俞不滅,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原本爹爹隻會這樣叫她的。
她張了張嘴,還想問出什麼話的時候,一旁的崔能兒已經收斂了笑容,略嚴厲地看向了她。
“念柔!你今天怎麼如此不懂事,快向你三位姨娘道歉!”
俞念柔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娘。
“娘,我在為你出頭,你卻還護著這三個狐狸精——”
“住嘴!”崔能兒呼吸有些急促,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液,方能繼續說話:“是為娘太過寵溺你了,你這就回房反省,不認錯就不要再出來了!”
俞念柔鼻尖一酸,她眨了眨眼將眼淚忍下去,死死地捏著袖口,扭頭跑回自己小院了。
崔能兒很快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她臉上重新露出歉然的笑,先是溫聲細語地同三個新姐妹道歉,又楚楚動人地看向了俞不滅。
“夫君,是我沒能教好念柔,竟然讓她這樣無理地冒犯了三位妹妹……”
依偎在俞不滅懷中的嬌嬌聲音弱弱道:“姐姐,是我不好,我不過是不滅哥哥的侍妾罷了,本就不該惹念柔生氣。”
邊上的冰雪美人冷笑一聲:“侍妾?你是,我可不是。”
聽到這樣的話,崔能兒一口氣差點噎死,偏又不好發作,隻能含糊道:“我們都是修士,既然能聚在一起自是由天道安排的,何須像凡俗那般分得那麼清楚呢。”
修士們的確不講究這些,大多都清心寡欲專注於修煉,要麼就痛痛快快地四處留情,單身數百年跟有數百段風流史都不算奇怪。
但通常來說……正式結為道侶且昭告天下後,誠然鮮有人還往家中帶新歡。
崔能兒如此大度,不愧是西境大家族出來的世家嫡女,頗具正室風範。
有如此賢妻,俞不滅方才生出的那點不愉瞬間煙消雲散。
他愛憐地看著四位美嬌妻,歎道:“見到你們姐妹們和睦相處,我也就安心了,日後我們一家人不論所謂大小,更莫談誰是妻誰是妾了,你們皆是我俞某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