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上的戰鬥引發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型雪崩。
起初地麵還是輕微的顫動, 到後麵已經難以站穩,身後不知堆積了多少年的深雪不斷向下坍塌卷襲而來,像是一頭巨大的白色猛獸張著巨口追逐, 但凡腳步慢點就會被它吞沒。
俞幼悠和啟南風拖著最大化的雙生爐在密林中瘋狂亂衝, 遇到擋路的樹時便拿著劍亂砍一通, 很是刺激。
啟南風顫巍巍地握著俞幼悠給他防身的那把短劍:“你的劍好沉, 我拿不動。”
他胳膊上的肌肉都繃到極致了,但是這劍依然在往下墜。
俞幼悠匆匆回頭一看, 納悶了:“是嗎?我一直覺得這劍很輕的啊!”
“很重, 比你的雙生爐重得多!”
不過啟南風拿不穩也沒辦法了,俞幼悠索性把劍取回來, 由啟南風拖著丹爐跑,而她手執雙劍飛掠在前麵開路。
“小魚, 雪崩快湧過來了!”
聽到啟南風的喊聲, 俞幼悠匆匆往後麵一瞥, 瞳孔緊縮。
她倒是能自己禦劍飛走,但半道從張浣月那兒學來的禦劍術著實摳腳, 能維持自己不掉下去就謝天謝地了,但要再帶上啟南風和這麼大個丹爐, 還得保證裡麵的那幾窩鳥蛋的安全……
毫無疑問,飛上去還是蛋, 落下來就會成蛋湯了。
俞幼悠緊張地四處尋找,在最後關頭看到了那些大小不一的溫泉坑,最後視線落到不遠處一個溫泉坑裡。
“南風,把丹爐推進那個坑裡!”
啟南風聞言便做出了反應,也不管俞幼悠想做什麼了,使出全身的勁兒把丹爐推進去溫泉坑中, 卻見二者的大小相差不多,溫泉坑正好牢牢地卡死了丹爐!
俞幼悠把雙生爐的蓋子掀開,先飛快拿靈力覆蓋著丹爐內部,防止那些蛋被溫泉水燙熟,而後翻身爬進雙生爐中,瞬便把啟南風也拉了進來。
丹爐蓋子關合的瞬間,一股劇烈的衝擊力使得丹爐震動不止,在丹爐中的俞幼悠和啟南風腦袋都有點暈了,好在丹爐還卡在溫泉坑裡,沒有跟著雪崩一起翻滾。
咬著牙習慣了一陣陣的搖晃後,俞幼悠開始強行穩住丹爐,用靈力做屏障防止水和雪滲進來。
把防護工作做完後,俞幼悠長出一口氣,問道:“你看看有沒有蛋碎了?”
“碎倒是沒碎。”啟南風盯著那幾十隻大大小小的鳥蛋,遲疑道:“不過剛推進那會兒有沒有被燙熟就不知道了,也不敢敲碎了檢查。”
“應該沒那麼快變成溫泉蛋吧?好歹是妖族的蛋,肯定比普通的雞蛋堅強些。”俞幼悠撓撓頭自我安慰。
外麵的雪崩還在繼續,兩個倒黴鬼擠在逼仄的丹爐裡瑟瑟發抖,時不時還要跟著丹爐搖晃兩下。
丹爐如果光放蛋倒是不成問題,但原本就堆了幾個還在昏迷的翼族,這會兒有點擁擠了,偏偏活物都不能丟芥子囊裡,著實困擾。
“往這邊挪挪。”俞幼悠提醒啟南風注意腳下:“你彆把那幾個蛋給踩到了。”
兩人委屈巴巴地擠一起,然後才發現腳下的觸感不太對。
俞幼悠艱難地低頭看了一眼,嘀咕:“我好像踩到誰的翅膀了?”
“好像是……白寧的?”啟南風瞥了一眼,眼底有微妙的嫌棄:“他翅膀太大了,有點礙事。”
“反正他翅膀折了等會兒要接,現在踩一會兒也一樣。”俞幼悠毫無挪腳的意思,也是因為丹爐裡實在挪不動了。
啟南風覺得她說得挺有道理,不過還是摸了粒止痛丹塞進白寧的嘴裡,這樣就算被踩了也不至於太痛吧?
卻沒想到這個動作讓下麵的白寧動了動,竟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白寧的眼神甚是迷惘,似乎還未弄清自己的處境,他下意識地掙了掙翅膀,卻感覺翅膀沒有知覺。
奇怪了,明明先前好像翅膀受了傷,怎麼都不覺得痛,果然是在夢中嗎……
傻鳥,你不是在做夢,你隻是被塞了止痛丹所以暫時不覺得痛而已。
啟南風和俞幼悠對視一眼,然後一人把一窩蛋抱進懷裡騰出位置,最後不露聲色地從白寧的翅膀上抬起腳,身子往邊上挪了挪。
這時候白寧也終於回神了。
他眼睛驀然睜大,啞聲喊了句“大人”,然後就掙紮著想爬起來。
俞幼悠抱緊蛋提醒他:“彆動,你旁邊還有蛋,彆弄碎了!”
蛋?
白寧下意識地支起身,朝旁邊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他身邊被幾十個圓潤的鳥蛋包圍了。
白寧的腦子在短暫的滯怔以後終於尋回,他震驚地看著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兩個丹修,失聲問道;“這是哪兒?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你們不是跟雀青一起護送他們回妖都了嗎,為什麼會再出現在此地!”
問題太大,俞幼悠不知道怎麼解釋,因為她也很絕望啊。
她隻能言簡意賅地解釋:“這裡應該是密林穀,我倆半路遇上一隻異鳥被抓回來了,其他人想來也沒問題,大概已經在回妖都的路上了,至於你嘛……剛剛被我們撿來裝這裡麵了。”
“撿來裝這裡麵?”
白寧的表情還是懵懵的,他抬起頭打量著這個狹小的“洞穴”。
此地甚是古怪,周圍被青色的光鮮覆蓋,連帶著對麵的俞幼悠和啟南風的臉也是死人一樣的青色。
白寧察覺到這裡的“牆壁”有點不對勁,下意識地湊近了一些,想借著這青光看清楚,結果——
“啊!”
白寧飛快地捂住了眼睛,雙生爐突然一下從青光變成了藍光,他的眼睛差點沒被閃瞎!
俞幼悠同情地看著他,委婉提醒;“我們現在在一個……特殊法寶裡麵,外麵雪崩了,你彆亂動。”
但是白寧哪裡待得住?他仍記得雪山上還在戰鬥的隊友,所以咬緊了牙想要出去。
“你快放我出去,我要去找大人他們!”
俞幼悠和啟南風犟不過他,所幸現在丹爐也不搖晃,估計是雪崩要結束了。
於是她慢悠悠地站起來想要打開丹爐的蓋子,結果就在這時,一股巨大的衝擊力從外麵襲向丹爐!
某個不知來曆的重物狠狠地砸在了丹爐上,裡麵的人甚至能清晰察覺到丹爐被迫往下陷落些許,更可怕的是重物碰撞在爐壁上造成的可怕回響,差點兒就讓爐內的三人原地飛升。
俞幼悠死死捂住耳朵,扯著嗓子:“啥玩意兒砸下來了!”
啟南風也保持同樣的動作,大聲喊:“好像是塊巨石啊!”
白寧強行保持著鎮定,仍想伸手去推丹爐蓋子,結果發現……
完全推不動。
三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蹲在不斷變換七彩光芒的丹爐內徹底傻眼了。
*
暴風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覆蓋了整個冰雪平原的暴風雪大概就是那隻可怕的化神期異鳥引出的,自它被烏未央的光箭射穿後,這場不知下了多久的雪也逐漸變小直至消失。天穹上層層的陰雲被驅散,久違的陽光灑落人間,將整座雪山鍍出耀眼的金邊。
烏未央手中的巨弓仿佛是這烈烈燦陽所化,亮得灼人。
當異鳥從雪山上一直墜往穀底時,她的腦子有一瞬間空白。
烏未央的呼吸很急促。
體驗過那種身體被催動到極致後的強大,原本已經在元嬰巔峰期困了數十年的烏未央終於摸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突破契機。
隻是那種感覺轉瞬而逝,畢竟她修為極高,狂暴丹的藥效也隻能維持短暫的數息時間。
緊接著浮上來的,就是身體被超負荷壓榨過後的虛弱感和疼痛感。
她已經握不穩弓了,身後的那對巨大翅膀扇動了幾下,最後無力地半滑行落在了雪山腳下。
“咳!”
大口大口的鮮血從烏未央的口中咳出,一開始她還想伸手去捂,但到後麵暗紅的血已經自指縫中滲出,似泉水一般沿著手一直流到冰冷的白雪上,被陽光映得越發刺眼。
她眯了眯眸子,在自己嘔出的鮮血中看到了越發濃重的黑氣。
這場戰鬥進行了數日,饒是她修為高,也耐不住侵入體內的化神期異獸毒了。
“大人……”邊上癱軟在雪堆中的隱蜂掙紮著想去攙扶烏未央,然後沒走兩步便跪倒在地。
烏未央才發現她的腿已經血肉模糊了,而隱蜂身後的其他翼族亦是傷勢淒慘。
不遠處的二隊成員也沒有好到哪兒去。
方才為了替烏未央他們爭取到能射擊異鳥的機會,獅子匆和二隊的獅族妖修們以□□同它硬碰硬,眼下每個人都身負重傷。
甚至連化神期的獅子匆都好不到哪兒去,他的半邊身子都被異鳥抓得血肉模糊,先前那條握著巨斧的粗壯胳膊無力地垂著,上麵早被異鳥的利爪洞穿,而巨斧也落在了他的腳邊。
這爽朗的中年漢子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的雪地,而後大步走向某處,速度越來越快,好似發了瘋一般沉默地趴在那兒挖掘著積雪。
最後,他把早已凍得僵硬的獅族藥師的屍體單手拖了出來,顫抖著手替他擦掉臉上的冰雪。
後方的獅族妖修皆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獅子匆蓬亂的枯黃頭發垂落在眼前,他沒有撩開,而是沉默地低垂下頭,染滿鮮血的手重重按在胸口,嘭地一聲對著屍體單膝跪下。
後方的獅族們也做出了相同的動作。
沉默半晌,獅子匆用尚有餘力的左手拾起地上的大斧,他看向自己負傷的同伴,眼中一片蒼茫的悲涼,聲音依然低沉卻有力:“我還能支撐一陣子,現在就去雪原其他地方找找,看還有沒有能煉化異獸血的藥師。”
烏未央啞聲道:“獅大人,不要去了。”
化神期異獸的血,哪怕是金丹期巔峰境的白寧都不敢保證他能順利煉化。
冰雪高原上剛經曆過一場異獸潮,有能力逃走的妖修早就離開了,就算此地還有人逗留,要麼是受了重傷,要麼是修為低下者。
更何況妖族的藥師太過稀少,哪是這麼容易就碰到的?
烏未央勉強依靠著巨弓支撐起身體,啞聲道:“你身重化神期異鳥之毒,再動用妖力隻會讓毒素擴散得越快。”
她又猛咳了一下,嘔出大口大口的鮮血,然而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隻是冷酷地抹掉唇角的鮮血。
“現在我們隻能想辦法去尋回白寧,這也是我們唯一的生路了。”
隻不過現在沒人知曉白寧在哪裡。
雪山腳下的密林穀差不多被雪崩淹沒,早不見半點綠色,更莫說尋回一個人了。
二隊和四隊尚未昏迷的人都在撐著往密林穀不同位置而去,烏未央也擇定一個位置走去。
她的翅膀早扇不動了,也記不清自己走了多遠才走到一處陡坡。
從這兒可以通向密林穀底。
剛走到這險峻的山壁邊上,烏未央眼前便是一黑,單膝跪倒在地上,險些徑直滾落下去,還好扒住了一塊巨石才穩重。
烏未央微微眯眼,也不知道是她的錯覺還是暴風雪後的陽光太過強烈,石頭邊緣有一片銀色在閃爍著光澤,某股讓她無法忽視的熟悉氣息正從那處傳出。
烏未央已經看不清楚了,她隻能下意識地往前挪移身子,艱難地抓住了前方的那團帶血的毛。
銀色的狼毛上沾染著些許血跡,上麵混雜著好幾種複雜的味道。
這是……什麼?
烏未央的瞳孔猛地一縮。
她不知所措地張望著周圍,原本已經接近崩潰的身體突然湧出無儘的力氣,爬起來快步尋找著什麼,而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最後,她的視線落在了懸崖下方一處黑點,隱約可以看出是那隻異鳥的屍體。烏未央朝著山崖底部一躍而下,借著張大的翅膀順利滑翔過去。
結果還沒等她落地,異鳥的屍體突然動了動,下一刻,連鳥帶雪一道被掀開。
俞幼悠和啟南風這次真是使了全身力氣才把雙生爐的蓋子給掀開,兩人手腳並用地爬出來,又把剛才被震得昏昏沉沉的白寧也給拖出來。
白寧躺在雪地上半死不活,耳朵裡還流出了兩道血痕,看樣子是生生被震破耳膜了。
俞幼悠和啟南風也大喘著氣蹲在地上,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被丹爐邊上的玩意兒給嚇的,他們根本沒注意到烏未央,此刻兩個人的眼中都隻剩下那隻異鳥了。
“居然不是石頭?”啟南風演了咽唾液,不敢置信地用手扒拉了一下尚未僵硬的異鳥屍體。
俞幼悠也有點懵,戳了戳異鳥的屍體納悶了:“怎麼躲在丹爐裡還能天降大鳥?”
啟南風瞧了瞧,聲音有點顫抖:“這隻異鳥好像是化神期的?”
一聽到這話,俞幼悠來精神了,毫不猶豫挽起袖子摸出短劍:“肯定是烏前輩他們打死的異獸,快,把能入藥的部位給割下來放好,等會兒他們來了就裝不知道。”
烏未央剛落地就聽到這句話,她氣血上湧,又噴出一口血。
俞幼悠和啟南風被那邊的動靜嚇了一跳,等看到落下來的人是渾身被血浸透的烏未央後才反應過來。
啟南風著急地推了推地上躺平恍如鹹魚的白寧,催促道:“快起來,你家大人也掉下來了,你不去看看嗎?”
白寧無神地看著他,很大聲地喊:“啊?你說什麼?我聽不清!”
算了,這隻鳥已經聾了。
啟南風直接把白寧丟在地上不管,追著俞幼悠而去。
俞幼悠跑到烏未央身邊,一看她已經縈滿黑氣的臉後就大感不妙。
“糟糕,她身上的異獸毒再不解就要出大事了。”俞幼悠吸了口冷氣,衝著後麵的啟南風喊了一嗓子:“南風,帶點異鳥血過來!”
啟南風頓覺頭大:“小魚,我煉不動化神期的異獸血液啊!”
俞幼悠探了探烏未央的鼻息,大聲道:“你先弄過來,我應該能煉!”
烏未央胸膛的起伏越來越不明顯,她的瞳孔逐漸放大,早就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耳邊傳來的呼喊聲也變得模模糊糊,唯獨手還緊緊地握著,似乎掌心攥著什麼極其重要的事物。
等啟南風從異鳥身上接了血拿來後,俞幼悠動作飛快地開始煉化。
“你運氣真好,要是我先前沒突破到金丹期,說不定也煉不了這隻異鳥的血呢……”她擦了擦額角的汗,按著烏未央的下巴把煉化完的異獸血往她嘴裡送。
烏未央臉上的黑氣一點一點消退,而她的眸子也逐漸聚焦。
在看清抱著自己腦袋的人是俞幼悠後,她眼中有片刻的迷惘,隨即又化作了希望。
“救他們。”烏未央依然喘不上氣,她抓住了俞幼悠的手,一字一句道:“我給你報酬,拜托你去救救……”
“他們也都受傷了嗎?”俞幼悠飛快打斷她的話,徑直問道:“人都在哪兒?”
“上麵……”
“行,你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