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說變就變,到了未時,果真下起雨來,起先還隻是一滴兩滴虛張聲勢,可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大雨兜頭而下,落成一扇扇雨簾,如珠似玉,平撫塵埃,潤澤萬物。
清風閣,屋簷下流水漓漓,又彙聚在青石板的縫隙中,一小窪一小窪的,帶著花草的淡淡香味。
窗子半開,雨被風吹成絲,能飄進來的已是少數,陳鸞玉手托腮,斜倚在窗子前,身子窈窕曲線勾人,流月端上一盞才熬好的薑湯桂圓茶放在一旁的小幾上,道:“姑娘莫在風口站著了,先喝幾口茶去去寒氣吧。”
京都每逢雨天都是有些濕冷的,陳鸞體寒畏涼,故而屋子裡是暖和的,禦賜的龍鳳金爐裡熏得也是前陣子老太太那送來的上好鬆香,煙氣嫋嫋,一觸即散,手中都留著餘香。
陳鸞抿了幾口薑茶,暖流自舌尖蔓延,暖了身子的每一處,今日這一鬨,好歹也叫她放下了心底的一塊石頭。
總算要與前世的命運岔開了。
陳鳶被送鎮國公府,如今還躺在梨花軒裡昏睡著,老太太得了消息,急忙趕了過去。
陳鸞褪下手上的玉鐲子,閉著眼揉了揉白雪一樣的手腕,問:“梨花軒那邊怎樣了?”
葡萄替她揉著額心,輕聲回:“如姑娘所料,那邊鬨得不可開交,老太太請了大夫給二小姐診治,聽說康姨娘已經哭得昏過去兩回了。”
真是心急。
陳鸞纖長睫毛微扇,勾了勾嘴角,道:“瞧著吧,老太太馬上便要差人過來了。”
“康姨娘不是想著要我給個交代出來嗎?我還真想瞧瞧,他們能拿出個什麼說辭給三公主。”陳鸞聲音清冷如寒泉澗澗而下,帶著七分的漫不經心與不以為然。
“今日這事哪能怪得到您的頭上?分明是二小姐突然沒了蹤影,您還跟著找了那麼久,弄得自個兒頭昏腦漲的。”
況且二姑娘惹誰不好,惹到三公主頭上。
她家姑娘又沒有天大的本事,哪能替她做這個主?
陳鸞微微抬頭,露出雪白的脖頸,朝著窗外望了望,幽幽雨簾儘收眼中,有嬤嬤撐著傘急匆匆繞過長廊,朝著清風閣而來。
“瞧,找上門來了。”陳鸞話語輕柔略帶譏諷,而後起身,一張灼若芙蕖的小臉在昏暗中仍叫人挪不開眼。
來的是老太太身邊伺候的,語氣恭敬,請大姑娘往梨花軒走一遭。
陳鸞低頭咳了幾聲,凝脂一樣的麵頰上便現出兩團病懨懨的紅來,流月哎呀一聲,滿含擔憂地道:“姑娘身子原就弱,今日為了找二小姐還好生折騰了一番,這樣下去可怎麼吃得消啊?”
來的那嬤嬤也算是瞧著陳鸞長大的,這會聽了流月的話,再看看陳鸞的臉色,也是眉頭一皺,有些心疼地道:“姑娘莫急,老太太隻是想問姑娘一些話,問完了姑娘就可回來歇著了。”
陳鸞笑著頷首,輕言慢語道:“自小的毛病了,我無礙的。”
這時外頭的雨勢減小,但斜風作祟,裹著針尖一樣的春雨,如同跗骨之蛆,陳鸞一步步走著,裙擺被雨絲浸透,等走到梨花軒時,嘴唇都泛著虛弱的白。
康姨娘與老太太都在。
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眼下紅腫了一圈,一個麵色嚴肅,暗含憂心。
陳鳶還在床榻上躺著沒有醒來,流月收了傘,扶著她走到裡屋。
隔著層層床幔,陳鸞隻是朝裡瞥了一眼,就默不作聲轉了視線,朝著老太太福了福身,恭聲道:“鸞兒請祖母安。”
康姨娘還在一旁看著,老太太的語氣算不上溫和,哪怕看到陳鸞的裙擺還在滴著水,也僅僅隻是掀了掀眼皮。
“祖母問你,你二妹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早上出去時還好好的,回來怎麼就成了這樣?”
陳鸞垂下眼瞼,似是在想什麼,好半晌沒有開口回答。
老太太用拐杖敲了敲地,咚咚的響聲回蕩在屋子裡,她臉上現出濃重怒意來,“你二妹妹身邊的丫鬟清灣,還是從我院子裡出去的,到底犯了什麼事,讓你連我的麵子都不顧及,急匆匆就毒啞了她?”
她被嬤嬤扶著起身,走到陳鸞跟前,沉聲道:“鸞丫頭,你叫我太失望了。”
陳鸞訝然抬頭,兩汪清澈澈的眸子裡滿是錯愕,她狠狠皺眉,問:“清灣啞了?”
在南陽王府時還是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啞了?
難怪老太太這般氣惱。
康姨娘臉上還蜿蜒著幾道淚痕,胭脂化開,聲聲哽咽,“大小姐,南陽王府的人將鳶兒送回時,隻說是落水所致,對此緘口莫言,可鳶兒一向怕水,見了池子就躲,好端端的,怎麼就……就突然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