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蕭坐在長凳,冷冷地哼了一聲,嘴角掀起涼薄的笑意,“原本就是個做擺設的太子妃,他紀煥倒是當寶一樣的,待陳鸞入了東宮……”
折磨人的方法千百種,他紀煥有通天本事能把手伸到東宮後院?
他沒有接著說下去,康禪卻懂了。
正因為懂了,眼底的笑意才越來越濃。
胞姐為這事千叮嚀萬囑咐,萬不能叫那嫡女過得逍遙快活,他如何能袖手旁觀?
太子心胸狹窄,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就方才陳鸞走向八皇子的那幾步,他就不會讓她好過。
眾人才下了紀蕭的畫舫,熱浪便撲麵而來,南陽王斂了神色,衝著紀蕭道:“南陽王府也訂了一艘畫舫,這便先走了。”
不然紀煥那兒,也容不下這麼多人。
紀煥行在前頭,這樣熱的天,男人一襲清冷黑衣,竟如閒庭漫步一般,不疾不徐,始終與陳鸞隔著三兩步的距離。
兩人離得這樣近,陳鸞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獨有的竹香,淺淡凜然,他生得高大,陳鸞須得抬頭才能瞧見他的麵部輪廓,可這一抬眸,就被正午的太陽光刺得眼睛生疼。
眼淚水直在眼眶裡打轉。
她不知紀煥也來了這裡,有心想問,卻也不好開口,直到跟著男人進了畫舫裡艙。
珠簾掀起又放下,清脆的碰撞聲響起。
陳鸞眨了眨眼,睫毛上掛上了一顆顫巍巍的淚珠,紀煥斂目瞧了片刻,從她手中抽走了白得如雪一樣的帕子,淚珠沁在帕子上,染上了一小團的濕濡。
“受欺負了?”他問得極緩慢,聲音醇厚溫和,眉宇間卻攏著一團化也化不開的濃霧冰寒。
透過一層薄薄的布料,他手指尖上的溫度傳到她的眼瞼上,溫熱而酥麻,陳鸞睫毛微扇,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從耳根子紅到了脖頸:“殿下怎麼來了?”
他慣來清冷,喜歡獨處,這樣人多熱鬨嘈雜的場所,他向來避而遠之。
紀煥收回了手,目光落在小姑娘紅透的耳根上,又想起方才紀蕭叫囂的那幾句,他掀了掀唇角,道:“閒來無事,出來遊舟品酒。”
陳鸞的目光掃過小幾上的酒壇子,彎了彎柳眉,帶著些笑意問:“殿下今日心情極好?”
無怪她這麼問,世人皆知八皇子自律,極少沾酒,若不是年末宮宴這等重要場合,斷不會舉杯貪歡。
陳鸞卻知他喜好美酒,隻是酒量頗低,且對酒頗為挑剔,若不是心情極好,不會在人前飲酒。
她在年前,曾費儘心思命人買了一壇梅子酒送他當做新年禮。
她對他,曾經真真切切用情至深。
紀煥骨節分明的手指拂過檀色的小幾,神色晦暗複雜,他不好說,老皇帝病重,朝中諸事都暗中交付在他手上,就連曆代帝王直係暗衛,都交了一半在他手上。
紀蕭已被架空,有名無實的皇太子,根本蹦躂不了多久,就會被淹沒在這殘酷的朝堂之中,被時光淹沒,後世所見,也隻會是史書上寥寥幾筆。
可真正令他身心舒暢的,不過是小姑娘那日在府中,極低又極細的一聲嫁他。
“原還不錯,這會倒沒那等興致了。”男人劍眉星目,聲音低沉,如美酒一般醇厚撩人。
陳鸞跟在他屁股後頭那麼多年,相處也自然些,她尋了長凳坐下,好看的杏眸裡映著男人的身影,滿滿當當的再也擠不下彆的東西。
“誰又惹著殿下了?”她拿回之前被紀煥握著拭過眼淚的帕子,手心穩顫,不動聲色地問。
簾子升起小半麵,陳鸞的眼前映入千舟齊行,而與此同時,他們所在的畫舫也開始順水而下。
這樣的場景盛大恢宏,每個人的臉上都爬滿了汗水與歡笑,在陽光下熠熠璀璨,她想起深冬的寒宮裡,自己如一條瀕死的魚,渴望著陽光與甘霖,可一樣都得不到,隻能跌坐在塵埃裡。
她神情驀的有些恍惚,卻在人聲最旺時,被男人傾身捂了眼睛。
溫熱的鼻息拂在如凝脂的脖頸上,陳鸞下意識地偏頭,卻聽耳邊一聲極低的輕笑,酥麻在骨子與血液裡亂竄。
她瞧不見男人陰鷙的神色,隻能聽到他噙著笑的聲音,說著心底的不虞,“瞧見你與他站在一處,我心中不甚舒坦。”
何止是不舒坦?
他伸手撫在她烏黑的發上,順滑得絲綢一樣的觸感,如流水一般從指尖瀉過,他目光微柔,極低地喟歎一聲,“鸞鸞。”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晚了些。
家事原因,明天請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