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好, 厚厚的一層烏雲布著,刮過的風也漸漸有了厚重之意, 腳底下踩著的鵝卵石表麵都紛紛沁出水珠來。
又是風雨欲來之兆。
陳鸞落後紀煥幾步, 不緊不慢地跟著,男人背影筆挺, 白色的衣角被風吹動, 斂去了平素的漠然, 棱角柔和, 溫和儒雅,書生意氣。
陳鸞心中意外平和, 勾了勾嘴角, 見他對此處輕車熟路, 有些好奇地問:“殿下常來郡主府?”
“不常來, 第二回。”
同為皇室中人, 錦繡郡主深得皇帝憐惜,難免時常在宮中遇上, 偶爾會說上幾句話,但也僅此而已。
加上紀煥性子清冷,貿然拜訪郡主府會招惹詬病, 他自然不可能常來。
陳鸞抿了抿唇, 淺淺勾唇,聲音中難得帶著一絲外露的忐忑, “殿下可見過我那二妹妹?”
前世後宮中最得臉麵的恕妃娘娘, 陳鸞不得不承認, 她對此耿耿於懷。
許是因為這件事這個人,叫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被國公府拋出去做了棄子。
可潛意識裡,有些更深層的原因,卻叫她下意識的忽略了。
那種極淡的如鯁在喉,不是鎮國公府的背叛遺棄能給她的。
紀煥劍眉微挑,小姑娘明眸澈澈,微微咬著下唇,竟有些緊張的模樣。
“你往日對你那二妹妹格外照拂,帶出來的次數不少。”紀煥冷靜地分析,眸中的暗色一閃而過。
陳鸞微楞,旋即失笑,白皙的手指尖輕點眉心,道:“真是糊塗了。”
她突然頓了步子,身姿嫋嫋婷婷,臉上透露著極複雜的神色,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將心中的話問出了口:“殿下覺著我二妹妹如何?可能勉強入眼?”
上輩子就入了眼,這輩子也說不準。
紀煥掀了掀眼皮,默了片刻後如實道:“你父親曾來找過我。”
陳鸞身子一僵,溫軟的風拂過臉頰,她回神,倏而間笑出聲來,聲音如銀鈴輕蕩,“父親想把府上姨娘扶正,讓二妹妹以國公府嫡女的身份伺候殿下?”
小姑娘比他想象中聰慧敏銳許多,紀煥坦蕩地點頭承認,眼眸深邃,聲音格外醇厚,如陳年的美酒,引人發醉,“我拒絕了。”
男人說這話時目光落在陳鸞那張略蒼白的小臉上,似焰火一般膠著滾燙,無法忽視。而這回小姑娘卻抬眸,直直迎上了他的視線,沒有絲毫閃避,問:“父親若是下了決心,許下的必然是令殿下無法拒絕的好處,美人美事,何樂不為?”
她試探的意思如此明顯,聲音雖溫緩,言辭中卻已有咄咄逼人之意。
紀煥知曉她與世無爭的性子,若不是真的將她惹惱了,什麼事都能和和氣氣的商量。
那國公府又出了什麼他不知道的幺蛾子?
“她入不得我的眼。”男人惜字如金,但這等時候,自然不想因為鎮國公的愚蠢而自己背了這鍋,免不得開口自證清白。
陳鸞勾勾唇,手心裡的帕子驀的一鬆,而後淺笑,聲音柔和許多,“殿下金口玉言,說過的話是能算數的。”
天色越發暗沉,陳鸞頭上的鎏金步搖簪垂下幾縷流蘇,泛著柔和的微光,小姑娘杏目微垂,心情似是終於好了些,道:“隻要不是陳鳶,殿下看上誰都可。”
還未入皇子府,便已大度如斯,不嫉不妒,十足當家主母風範。
他眼前卻還能浮現出那會因為與鄰國小公主說了幾句話,惹得小姑娘醋意大發,連著幾日沒個好臉色,日日跟在他身後不離的場景。
因為皇後這樁隨口之言的婚事,他們兩人之間,許多東西都變了。
紀煥麵色寸寸冷了下來,彎彎嘴角有些嘲諷地道:“伊老夫人教導有方。”
話說到這,兩人皆沉默下來。
又是一場暴雨如約而至,陳鸞沒有在郡主府用午膳,轉而上了馬車回了國公府。
連著兩場大雨下過,空氣中的灰塵被儘數撫平鎮壓,滿天彌漫的炙熱被抽絲剝繭般剝離,清風閣裡撤下了冰盆,塌上也新添了幾層絨毯。
陳鸞出生時不足月,後又被推下過荷塘,若不是每日湯藥不斷,被百般小心著伺候,隻怕身子還要更差些。
這等陰雨天氣,她隻用了幾口午膳就言頭疼,在羅漢小床上側身斜躺小憩,美眸虛閉,想起母親的死,想著紀煥,不免心浮氣躁,半晌才昏沉入睡。
才合上眼沒多久,外頭就傳來婆子粗礪的嗓門聲,如沙子摩擦在地麵上一般,陳鸞起身,還未開口發問,就已先皺了眉。
什麼人,這樣沒規矩?
流月掀開珠簾進來,麵色繃得有些緊,在陳鸞耳邊小聲稟報:“姑娘,是老太太院裡的嬤嬤,帶著宮中的人來了。”
陳鸞才將醒,聲音裡尚還含著絲迷蒙的睡意,腦子卻已逐漸清明,低聲問:“宮中的人?”
“回姑娘,是尚衣局的女官,說是來問問姑娘成親的禮服可有什麼要改動的地方。”話才說完,就見自家姑娘寒了臉。
她們伺候的人都知姑娘心意,那東宮再顯貴,姑娘也是不在乎的,不然也不會等到皇後親自開口指婚了。
隻是婚期已近,再怎麼推拒都是不能的了。
最近國公府上張燈結彩,處處都布置起來,精心細致得不得了,各種壓箱底的古董寶貝都被擺上明麵,畢竟國公爺再娶,大姑娘出嫁,都不是可以馬虎的小事。
“吉服不是有禮部負責,月前便定下來了嗎?再說這日子隻剩幾天了,再改動也是來不及了。”陳鸞眼中還蒙著一層水霧,有些不解地輕喃。
不解歸不解,宮中的女官,可是不能怠慢,流月替陳鸞理了理裙擺,又重新梳整一番,才出去將人畢恭畢敬地請進來。
那女官瞧著麵善,笑意盈盈地衝著陳鸞福身,道:“奉皇後娘娘之命,我等前來給大姑娘看吉服,若是大姑娘認為何處細節需改動,便在這幾日加工改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