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裡熏著薄荷香, 一縷縷細煙從鎏金大爐裡逸散而出, 升至半空後驟然失了蹤跡,留下的卻是恰到好處的舒緩。
陳鸞坐在十二扇屏風後頭, 珠簾輕放,隻要她不出聲兒,司馬南斷然猜不到帝王寢宮中還藏著這樣一個人。
畢竟後宮不可乾政的規矩擺著, 新帝又是那麼個理性冷靜的人。
不過隔著十餘步的距離, 她將外頭兩人的對話聽得一字不落。前世今生,她對朝堂上那些盤根錯雜的黨羽關係都不甚清楚,隻依稀記得,前世天子後宮中, 倒是有這麼一位司馬家的姑娘, 位分不是很高, 隻堪堪落了個嬪位,且並不得寵。
不是左相府上那位天之驕女司馬月,而是一位喚做司馬清的女子,是妾室所生。
陳鸞眼瞼微垂,不遠處男人慍怒低沉的聲音穩穩入耳,不知怎的, 在這樣的境況下,她的心情也不是那般全然凝重。
幾年的追逐與無止境的等待,換來的也不全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悵然, 這幾日男人的刻意維護, 就連生在皇家的紀嬋也覺著有些不可思議。
不知過了多久, 外頭的聲音終於散去,珠簾掀起又放下的聲音在這偌大的宮殿裡蕩出些許回音。
影影綽綽的輕紗薄幔之下,屏風上的刺繡紅梅點點,小姑娘端坐在那張墊著軟毛毯的羅漢床上,模樣乖巧安靜,嘴角漾蕩著清淺笑意。
紀煥腳步微頓,黑眸微眯,胸中的那腔怒火當真就如被年末的寒風吹過一樣,轉而變幻為另一種酸脹的滋味,他深色莫測,道:“還笑得出來?”
她沒聽到司馬南那個老匹夫的話?一個個都在攛掇著他廣納秀女,充盈後宮,她竟還在這笑得如無事人一樣。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
陳鸞起身,眉目精致,笑意清淺,她輕輕頷首,嬌嬌俏俏站在他跟前,杏眸裡蘊著亮閃閃的星光,道:“皇上會護著臣妾的。”
小姑娘聲音輕飄飄的沒什麼力道,語氣卻是篤定。
也因著這句話,紀煥冷硬的棱角一下子柔和下來,他將小姑娘帶到懷裡,下顎在她烏黑的發旋上摩/挲,從喉嚨裡低嗯一聲,旋即輕笑,語氣愉悅:“就這麼相信我?”
陳鸞眼睫微垂,烏黑的瞳孔裡流光一閃而過,難得義正言辭地回:“左相說得沒錯,我與皇上自幼結識,青梅竹馬,情分自然不一般,那些人現在才開始仰慕,已然遲了。”
“皇上護短,外人與我之間,定然是偏向我的。”
她太了解紀煥了,彆看現在性子有所回暖,但幾年前冷得簡直如同冰塊一樣,孤傲清高,脾氣又臭,還不會說話。
除了她,京都其他貴女壓根都不想靠近同他說句話的。
紀煥聽她口口聲聲涇渭分明,將他劃到自己人這一陣營,自然也記起了那段辛酸艱苦的日子。
所有人都選擇冷眼旁觀,看著他一步一泥濘掙紮著往上爬,沒有誰想著施以援手,稍稍拉他一把,左相府是這樣,鎮國公府也是這樣。
雖然是皇子,卻過得連名書童都不如。
隻有那隻白嫩的奶團子,日日跟在他身後,聲音甜糯,一聲殿下能叫到人心坎裡去,一見著他眼裡就泛起琉璃星光。
從不諳世事的奶/團子到美貌之名動京城的窈窕少女,她的喜歡從來不加掩飾。
這份純粹的喜歡,見證了他每一個無能為力的弱小時刻,也見證了他一步步崛起反擊,直到如今,龍袍加身,立於權力之巔。
十幾年相伴,到了這個時候,難不成還要委屈她?
紀煥捏了捏小姑娘柔若無骨的纖細手指,對她那番說辭不置可否。
偏向她,偏心於她,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
陽光徹底破開雲層,萬丈金光灑落,皇宮中的綠瓦紅牆,古舊銅門都被鍍上一層單薄的暖光。
陳鸞站在養心殿的那扇半開窗子前,瞧著幾朵丈菊被曬得蔫頭蔫腦的模樣,不由蹙眉。
分明來時還沒這樣大的太陽,午間最是炎熱的時候,她若是這時回明蘭宮,非得被曬脫一層皮不可。
新舊主交替更迭之際最是繁忙,紀煥這些時日經常處理政務到深夜,這會已坐在那張嵌珠的紫檀木椅上批閱奏折,劍眉緊鎖,麵色凝重。
陳鸞站在男人旁邊磨了會墨,實在是有些困,她掩唇打了個哈欠,眼裡頓時蓄起淚光。
紀煥抬眸望她,放下手中的禦筆,低歎一聲,道:“就你最不叫我省心。”
到底還是遂了她的願抱著人去榻上小眯了會,小姑娘幾乎沾著枕就睡了過去,麵頰泛著紅澤,呼吸如蘭。
不同於昨夜醉酒後那般活脫胡來,現在的她,安靜美好得叫人心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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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後位,或者說選秀這事,總得有個說法緣由,總這樣拖著也不是個辦法。
百官心知肚明,於是倒也稍微消停了幾日,風平浪靜的表麵下,是粉飾太平的假象,他們都在等著新帝開口。
隻是等來等去,萬萬沒想到與在京城選秀的旨意同來的,還有冊後的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