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下了些雨, 淅淅瀝瀝的雨勢也不算大,蜿蜒的小道上積了些小水窪, 需得用燈籠時時照著才能避開, 是以就明蘭宮與養心殿之間的距離, 她們一行人足足用了兩盞茶的功夫。
養心殿作為後宮眾殿之首, 單單一個側影瞧起來也是宏偉異常, 磅礴蒼夷的氣勢撲麵而來, 像是一頭潛伏在黑夜中收斂爪牙的巨獸, 周遭稍有異動便會以雷霆之勢暴起鎮壓。
三小層台階之上, 殿宇飛簷翹角之上傳來隱約模糊的銀鈴聲, 胡元是一路跟著他們過來的,這會走到陳鸞身後,弓著腰道:“娘娘,您直接進去吧,皇上該等急了。”
葡萄收了紙傘, 順著傘麵蜿蜒而下的雨水流到了她的腳邊, 陳鸞點頭頷首, 眼下的烏青在幽幽燈籠火光下顯眼異常。
她繞過十二麵青山屏風,自有低眉順眼的宮女替她撩起珠簾。
內殿無聲,她一眼就瞧到了存在感極強的男人, 紀煥大半個身子斜靠在那張方正大椅上, 見人來了, 朝她招了招手, 聲音清冷, 略帶慵懶之意,道:“過來。”
陳鸞才靠近那張檀木座椅,就見男人長臂伸展,不過眨眼的功夫,她就落在了他的懷裡,清冽的薄荷香混著她身上的清甜之味,淡淡的一縷飄在鼻尖。
“鸞鸞,以後都宿在養心殿吧。”紀煥高/挺的鼻梁骨蹭在小姑娘馨香的脖/頸間,引得後者細細的哆嗦一下,開口問:“為何?”
“天氣轉涼,有時處理政務晚了宿在養心殿,連個抱的人都沒有。”
男人語氣中微不可查的委屈之意叫陳鸞微有一愣,而後淺笑著避而不答,轉而問起另一件事:“方才聽胡元說皇上找臣妾有事相商,不知是何事如此著急?”
實則她想問什麼,關心什麼,以男人的心機眼力,隻消一眼便能看穿看破,可他的小姑娘卻始終不明說,哪怕心中滿腹猜忌。
他們是君臣,更是夫妻,她在他跟前還需顧忌些什麼呢?
男人輪廓冷硬堅毅,他傾身覆上小姑娘微張的櫻唇,一觸即離,克製而清淺,眼底劃過沉浮濃烈的眷戀之意。
眼看著懷中沒什麼重量的小人兒臉上泛出桃花尖兒的紅,紀煥棱角分明的臉龐上難得綻出一縷稍縱即逝的笑意,聲音清潤:“不出意料,羽林軍沒有查到什麼消息,倒是朕派出的暗衛從錦繡郡主府搜到了一些不起眼的物件。”
若是真不起眼,暗衛自然不會作為線索帶回來。
陳鸞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檀木桌上的小木盒,木盒呈長條方型,刷著朱紅的漆,還有鋒利物劃過的凹凸痕,看得出來木盒的材質不凡,隻是上頭竟布滿浮塵,積了厚厚一層。
看穿了她的疑惑,紀煥長臂微鬆,小姑娘腳便落了地,手指微動,將那木盒上的鎖扣輕輕挑開。
啪嗒一聲脆響,嗆人的氣味頓時彌散開,陳鸞下意識退到男人身邊,瞥過他幽深若洞的黑眸,黛眉緊蹙,問:“這盒子是?”
“定北王妃留給錦繡的遺物。”紀煥有些漫不經心地答,注意力全凝在小姑娘身上,這黃梨花木盒中裝著的東西,在她來前他就細細觀察過。
嗆人的氣味彌散在空氣中,幾根簪子和手帕靜靜地躺著展露真麵目,陳鸞走近了些,拿起最上麵那條帕子,甫一展開,眼中就露出驚訝之意。
乾涸猩紅的血跡蜿蜒著拚出三個略娟秀的字跡,陳鸞拿著看了半晌,才極輕的緩緩的念了出來:“趙子謙。”
她仔仔細細看了好些遍,確定腦海裡沒有這麼個人,才側首問身側的男人:“皇上可認識此人?”
紀煥眸底滲入寒光,緊皺著眉沒有說話,修長的手指執起盒底那根桃花木簪端看幾眼,而後從喉間發出低低的嗤笑聲,神色寒涼得不想話。
陳鸞自然也看到了那根雕得活靈活現的簪子,桃花寓意深長,多為男女傳情之物,可錦繡郡主和離之後,整日裡狩獵賽馬,世間男人皆入不得眼。
昌帝再三相問,錦繡郡主才說了陳申的名,可那時陳申才娶妻,更以此為由,在郡主府上苦等十幾年。
這份癡情與深明大義,令世人嘖嘖稱歎。
可這帕子上明明白白寫著趙子謙三字,顯然不可能是那位負了郡主的前夫,更不可能是陳申。
可那趙子謙,到底又是何人?
桃花簪入手些微涼,簪頭上的花瓣栩栩如生,陳鸞無意識的摩挲著簪身,手指頭摸到一些不平的突痕,拿到燭火下一照,赫然又是三字雋秀小楷。
趙子謙。
男人眼底泛著晦暗的幽光,周遭溫度頓時降了不少,陳鸞扯了扯他的袖口,細聲細氣地問:“陛下可是想到了什麼?”
燭火幽光下,那張瓷白的小臉格外柔和美好,她的相貌多隨了鎮國公夫人,但眉宇間仍有幾分陳申的影子,特彆是抿唇的時候,那股子倔強與陳申如出一轍。
到底是血濃於水,不可磨滅。
紀煥劍眉緊皺,撫了撫小姑娘清雋的眉目,沉著聲娓娓道來:“成親前,你去過一趟郡主府,可還記得她同你說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