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嬋聽了他這話,頭一回生出了些無力感,她身子微縮,腹中依舊殘留著灼熱之感,並沒有接男人之前的話,反而問起另外一件事,“你方才哭了?”
她聲兒有些遲疑,想來也是覺著哭這個字眼和他是萬萬不搭的。
袁遠重重地捏了她手掌一下,麵不改色地否認:“自然沒有。”
紀嬋於是輕嗯一聲,沒再開口了。
妙嬋宮一片寂靜,時間漸漸流淌,不知什麼時候,天空上蒙著的那塊巨大灰幕被一雙大手猛的撕開,遠邊兒太陽露出了個頭。
紀嬋這下是真的有些耐不住翻了個身,眼皮子都耷拉下來,卷翹的睫毛低低地垂在眼皮子下方,像柄小扇子一樣整齊地落著,“你不是已在回國的路上了嗎?這般趕回來可有何影響?”
“不礙事,等你身子養好了,再帶你一道回。”
紀嬋眼睛又睜了條縫,沒理會這人的胡言亂語。她再怎麼說也是大燕公主,哪有在晉國出嫁的道理?
她手指尖微涼,捉了他溫厚的大掌貼在一側臉頰上,男人目光驟然幽深,手掌上常年習武而磨出的老繭蹭過細嫩的肌膚,驚得他脊背挺直,身子緊繃。
他們從未靠得這般近過。
“彆吵,有些困,肚子疼。”
就這麼算是敷衍的一聲兒,因著那顆甜棗著實甜到了心裡去,高傲到天上去的男人竟就真的噤了聲,隻那隻手半分沒有抽開,愣是叫她枕了足足兩個時辰,直到太陽升到正中,他才輕手輕腳起身去了禦書房。
胡元對這位皇太子算是熟悉,見他來了,不急不慢地迎上去,笑得恰到好處:“皇上正在處理政務,太子有何事,老奴先進去通報一聲兒。”
袁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倒也真的沒再往前了。
旁人不知道他們兩的關係,胡元卻是從小跟在紀煥身邊,與他沒少打交道,哪回他進去還需要通報的?晉國的軍機要地,他紀煥不也是說闖就闖的?
不過是昨夜他情急了些,說的話也不算客氣,這人成了精,替主子出口氣呢。
禦書房中,紀錦繡被五花大綁著跪在地上,不過一夜的功夫,身上已沒了完整的地兒,精神也算不上好,滿臉憔悴,嘴唇上布著密密麻麻的咬痕,看上去觸目驚心。
不過兩月,從高高在上的錦繡郡主到犯上作亂的階下囚,這是她自己選的路,不過如今心愛之人已死,心也枯成了灰,□□上的疼痛折磨倒越發麻木了。
紀煥手裡撚著紫檀手釧,一顆顆轉動著手裡的珠子,半晌才抬了眼皮看她,問:“說還是不說?”
紀錦繡目光渙散,她抬眸看著自己這個表弟,像是頭一回認識一般,片刻後才低低地笑,搖頭道:“我說了皇上不也還是不信?”
“這倒也是。”紀煥點頭頷首,麵色陰鷙森寒,“當初左將軍府的殺令是父皇下的,你錦繡郡主三十多年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也是父皇給的,你若當真有那樣的骨氣拒絕這一切殊榮恩寵,也還算是有骨氣,能叫人高看幾眼,可你一邊享了這份待遇一邊自視清高,這叫吃裡扒外。”
紀錦繡胸膛起伏幾下,最終也沒有說什麼,自從趙謙死後,她便一直是這副模樣,不言不語的就連用刑的時候也不多吭一聲。
“沒有撬不出來的話,隻是打得不夠狠罷了,此人就交給孤吧。”袁遠從外間走了進來,笑聲清寒。
紀煥皺眉,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眉心舒展開來,問:“無大礙了?”
“服了藥,現在睡下了。”因著昨夜的失禮,袁遠的聲音尤為溫和些,清醒過來之後,自然女人和兄弟缺一不可,兩者又是兄妹關係,紀嬋和他成婚之後,他還得叫這位一聲大舅哥。
紀錦繡也是認識袁遠的,她目光平和,聽到紀嬋沒事的時候,心裡突然鬆了一口氣,又覺得有些不值。
她和趙謙兩條人命,就連拉個人陪葬都做不到。
許是她的表情有些遺憾,袁遠的臉色也變戲法一樣陰了下來,他幾步走到紀錦繡跟前,笑意滲人,“孤的私牢裡一百六十三種刑法,郡主定十分歡喜。”
昨夜妙嬋宮那邊鬨得不安生,紀煥也沒閒下來,禁衛軍儘皆出動,終於確認當年左將軍府的殘黨一個不剩,隱患不再,紀錦繡留著自然也沒什麼用處了。
他雙手負在身後,有些不耐地道:“人就交給你了,收拾好了趕緊滾回晉國去,天天在朕的宮裡晃悠,礙眼。”
說罷,他的目光又落到紀錦繡慘白的麵龐上,饒有興味地道:“你的懲罰遠不止於此。”
紀錦繡茫然地抬眸,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孑然一身,也隻有這條命能稍稍平息帝王怒火了,郡主府也沒什麼親人好友可以連累的。
“朕已下令,削去定北王爵位與封號,往後凡史策上提及,定北王功勳蓋世之後該加上一句奈何其女不孝,禍及家門。”
“你的父親身上也流著你最為不齒痛恨的紀氏的血,你說黃泉之下,他們得知此事,該是何表情?”
紀錦繡眼底泛起漣漪,她掙紮著挪動身子,聲嘶力竭地喊:“你怎麼能?我父親母親為大燕戰死,立下汗馬功勞,大燕百姓無不敬仰稱讚,你怎麼能如此作為?”
“是。”紀煥坦然承認,眼帶譏笑,“可你父親的蓋世功勳,一世英名,全部被你敗掉了。”
“他們在沙場浴血殺敵,為你搏了半世榮華無度,父皇待你如何大家也是看在眼裡,你不也是因為這樣的緣故才敢肆意妄為,百無顧忌的嗎?”
紀錦繡徹底慌了,她不停地嘶喊,最後喉嚨都啞了,禦書房裡站著的兩個男人眉頭都不見皺一下,看跳梁小醜表演一樣,她終於泄氣,癱倒在冰冷的地上。
這個時候,她突然後悔了。
隻是好像後悔也沒有什麼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