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 一晃三年過去, 大燕新君勵精圖治, 百姓安居樂業, 京都更見繁華昌盛, 元成帝的威名傳遍四海。
隻有一件兒,讓朝臣們煩心不已。
彆的皇帝享齊人之福,左擁右抱後宮佳麗三千, 到了元成帝這便是三千弱水隻取一瓢飲,每回以各種借口推脫選秀。
登基四年,後宮卻還是隻有一個皇後, 若僅僅隻是這樣,便也罷了,偏偏皇後又不是個能生養的, 自生了皇太子後肚子便一直沒有動靜,這才導致皇嗣凋敝,群臣不滿。
紀煥卻是充耳不聞,將那些長篇大論洋洋灑灑的勸諫通通丟到一邊,晾的日子久了,說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初秋的第一場大雨落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日推門一瞧外邊,黃葉儘落,在彎彎曲曲的青石小路上覆了一層, 而前陣子開得正好的米黃色桂花, 一簇簇掉得隻剩十之七八, 七零八落地歪軟在潮濕的地裡。
因著昨日的那場大雨,紀趙見了風,到了夜裡喉嚨就有些不大舒服,陳鸞傳太醫來開了藥,再加上蘇嬤嬤連著熬了幾碗薑湯,喝下去便也沒什麼事了。
可紀趙是個機靈鬼,見難得有這樣大好的機會纏在香香母後跟前,靈機一動,平素活蹦亂跳的人兒便馬上虛弱了好幾個度,歪在陳鸞的懷中說什麼也不肯下去。
爹娘都是出了名的好相貌,紀趙除了生下來醜點,到了後來儼然就是一顆珠圓玉潤的小丸子,一等一的惹人憐愛,隻要他嘴一癟,蘇嬤嬤和葡萄流月幾個就能給他上天將月亮都摘下來。
陳鸞隻覺得好笑,平素裡任著他打打鬨鬨窮開心,一旦真出了格就將人招到跟前輕聲細語講道理,許是她太過溫和沒有威懾力,紀趙到底小孩子心性,每每點過頭就忘了。
對此,陳鸞往往隻是眯了眯眼笑而不語,搖著宮扇慢悠悠去了趟禦書房,她收拾不了這皮實的小兔崽子,自有他老子能收拾。
可憐皇太子年紀小小,就多次見識到了枕邊風的厲害。
用過晚膳後,紀趙磨磨蹭蹭賴在陳鸞的懷裡,扯著她袖子東說西說就是不肯下去,陳鸞用手摸了摸他的額心,溫度已經降了下去,於是輕輕擰了他的耳朵道:“還不下來?等會你父皇回來見了又得叫你抄書了。”
聽到抄書,紀趙嗷嗚一聲,捂著耳朵又蹭到她懷裡,奶聲奶氣地問:“父皇今日去校場了,兒臣聽胡公公說,怕是夜裡趕不回來的。”
陳鸞一愣,啞然失笑。
怎麼倒還忘了,被這小子哄得找不著東南西北的,可不僅僅隻有她身邊伺候的人啊。
“彎彎今日想和母後睡。”紀趙說起這話來,神情裡既有委屈又帶著三四分的不滿。
平日裡,他是不敢提這等要求的。
因為冷臉父皇在。
隻要紀煥宿在養心殿,他就得早早的回自己的寢宮,稍一表露心思,他父皇便會淡淡地開口警告,罰起他抄書來那叫一個毫不心軟。
這點就是陳鸞也頗有微詞,好幾次忍不住替紀趙抱不平,他才多大,不過三歲多的小孩兒,雖天資聰穎隨了他爹,但正是愛玩愛鬨的年紀,原也不打緊的,偏生紀煥對他嚴上加嚴。
陳鸞回神,揉了揉他肉乎乎的小臉,低頭問:“今日的功課完成了嗎?”
紀趙一聽有希望,兩眼亮晶晶,連連點頭,帶著些鼻音道:“完成了,舅舅親自瞧過,還誇讚了兒臣幾句。”
陳鸞眼裡漫上暖意,她拍了拍奶團子的肩,對蘇嬤嬤道:“將太子帶下去沐浴,水放熱一些,彆又冷著了。”
蘇嬤嬤誒了一聲,和幾個宮女一起擁著紀趙下去了。
紀趙知道母後這是無聲默認的意思,高興地抿唇,露出兩顆尖尖的小牙,陳鸞看著好笑,心裡也暖,衝他擺了擺手,溫聲道:“快去罷”。
得知今夜能宿在養心殿,三歲半的太子殿下邁著短腿跑得歡實,顛顛的就下去了。
這性子,委實有些不像他爹。
待小小的人兒出了屏風,陳鸞臉上笑意隱沒下去,她揉了揉額心,衝著葡萄招了招手,問:“皇上那可有遣人來傳話?”
葡萄搖頭道了聲無,仔細瞧她臉色,也是有些疑惑地開口:“說來也是奇了,皇上今日下早朝後就去了校場,一待就待到這個時辰。”她探了探頭,瞧了眼外頭的天,壓低了聲道:“奴婢聽聞金紫光祿大夫陪同著一塊去的,這位大人生性風流,京中之人無不知曉,聽說前段日子還納了幾名江南的美妾,將正房夫人氣得回了娘家,這會還沒回呢。”
這一個說的有意,聽的卻沒心。陳鸞往南邊的窗子探出半個身子,一眼瞧到外頭的曲幽長廊,掌燈太監手裡的燈泛著橘色的光,將一方黑暗照得纖毫畢現,她有些意興闌珊的收回了視線,點上了葡萄的額:“你呀,多心多想。”
她這麼一說,葡萄也緩過神來,連聲道:“是奴婢多心了,皇上對娘娘幾年來如一日的嗬護備至,咱們這等在娘娘身邊伺候的,彆提多有福氣了。”
再加上她是自幼跟在主子身邊,一路陪著過來的,早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照她看,兩位主子恩愛如初是好事,但未雨綢繆的心也還是要有,不然真生了變故,豈不一開始就落入了下風?
陳鸞才要說話,懷中就撲進了一個暖暖的小身子,許是才沐了浴的緣故,小家夥肉乎乎的小臉紅撲撲粉嫩嫩,陳鸞忍不住捏了捏,拍了拍他的背,道:“快上床躺著吧,這幾日天氣涼,等會子病又重了,喝藥的時候有你受的。”
紀趙一聽到喝藥,臉上表情跟見了他父皇一個樣,鬆開小手,往內殿跑去了。
陳鸞眉目彎彎,朝葡萄頷首輕聲道:“去將藥熱了端上來,先叫奶娘哄著太子喝了。”
她點了點額心,有些頭疼:“這小子鬨起來可不安生。”
紀趙繼承了他爹的聰穎,悟性十足,性子卻是半點兒也不像,怕苦怕疼,一天到晚上躥下跳,沒人看著的時候簡直就是要上天摘月亮星星。
卻出人意料的,特彆愛黏著陳鸞,一鑽著空子就要他娘哄著抱抱,偶爾還能得到個香香。
紀煥偶爾還有所感慨,笑稱兒子與他爹一般,這輩子都離不去陳鸞。
養心殿的龍榻上,一大一小緊在一塊,小家夥身子像個小暖爐,不多時就來了困意,揪著陳鸞的袖子小雞啄米,陳鸞笑著給他哼調子,道:“睡吧,今夜就叫你睡在這裡,不回允成殿了。”
紀趙揉了揉眼睛,這才吃了定心丸一樣的,呼吸慢慢勻稱下去。
母子兩還未睡下多久,殿外便傳來響動,陳鸞睡眠淺,一下子就被驚醒了,她睜眼醒來,發現小家夥擠到了她懷裡毫無睡相可言,外頭響動卻是未停,且還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流月輕手輕腳卷了半麵紗幔,見她已睜了眼,麵色凝重地低聲稟報:“娘娘,皇上回來了,還喝了些酒,您去瞧瞧吧?”
陳鸞心裡咯噔一下。
這些年,男人隻在逢年過節,興致好時略飲一些,極為克製,他原也不是嗜酒成性的人。
陳鸞下意識地皺眉,才要輕手輕腳地下榻,那人卻已經進了來。
男人一身五爪金龍相扣,寒光滲然,肩寬腰窄,龍鳳成姿,三年的時間一晃而過,而紀煥卻像是一壇烈酒,越積澱越見醇厚,歲月仿佛總是格外厚待此人。
離得近了,一股濃烈的酒味便遮也遮不住,一時之間竟壓過了這殿內的熏香,混著他身上慣有的龍涎香,就顯得格外的奇怪。
陳鸞上前給他解下披風,兩人的呼吸交纏,他身上女人的脂粉味兒便直往她鼻子裡鑽,她再凝神細看,男人的袖袍間就落下一塊女人的帕子來,流月暗道不好,連忙上前半步,問:“娘娘,還是讓奴婢來吧?”
陳鸞搖頭,精致的小臉上裹著深濃的寒,她瞧著跟前倜儻風流的男人,像是瞧陌生人一般,片刻後輕聲問:“去哪了?”
紀煥上前幾步攏住她的身子,冰涼的下顎蹭在女人溫熱的脖頸間,含糊不清地抱怨:“同溫自溱那老狐狸喝了兩杯,險些被擺了一道。”
平素裡沉著穩重一皺眉頭諸臣惶恐的人撒起嬌來卻是不含糊,他醉得厲害,環著她的腰連著喚了三聲她的小名。
沒人應他。
與此同時,紀趙也被他的聲音吵醒了,揉著眼睛坐了起來,花了點時間消化眼前的場景,開口第一句就無比失望:“父皇怎麼回來了?”
紀煥這才注意到殿內還有一個縮小版的燈泡,他一下子拉下了臉,冷著聲皺著眉厲聲道:“紀趙,誰叫你睡在養心殿的?都多大人了還成日黏著你母後?”
說罷,他直接揚聲朝外道:“奶娘呢?進來把太子抱回允成殿歇息。”
話音才落,奶娘就進了來,陳鸞閉著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皮子朝上掀了掀,聲音請冷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