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保姆說:“二公子出來過一趟,很快又進去了。”
周明謙老成練達,很少會在家裡邊說公事,兩個兒子也是一樣,這樣父子三人聚在一起長談情況,近年來已經很少見了。
沐蘭筠心頭一突,卻也沒有多想,到書房前去敲了敲門,說:“都早點睡,有事也可以明天再說嘛。”
“不急,我還有點事要跟他們商量。”周明謙聽見妻子聲音,便情不自禁想起那個跟她十分相似女兒,心頭忽然湧上一股窒息般難過。
妻子要是知道周嘉嘉並不是周家孩子,而親生女兒卻在彆人家飽受世間苦楚,心裡該有多難受。
他強忍著說:“蘭筠,你先去睡吧。”
“好吧,”沐蘭筠也不強求,隻溫柔囑咐了一句:“你們快一點啊。”
周明謙應得輕快,書房裡氣氛卻沉重,父子三人抽了一根又一根煙,到最後,還是周致寧先受不了了,站起身來,去把窗戶推開了。
秘書就是這時候過來,沉默著遞上了醫院送來檔案袋,就微微躬一下身,退到外邊等候。
周明謙接過那薄薄檔案袋,忽然覺得它似乎有千鈞重,他手抖了一下,很快便定下心,堅定打開它,抽出了裡邊鑒定結果。
顧不得去看前邊那些廢話,他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紅色印章像是一張可怕大嘴,猙獰著吐出一行黑字:
不支持雙方生物學親子關係!
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周明謙痛苦歎了口氣,緩緩倚到椅背上,半晌過去,才說:“那個孩子,她,她這些年……”
說到這裡,他不由得哽咽,難以為繼。
“我沒怎麼細查,”周致遠低著頭,把弄著一隻打火機:“實在是不忍心。”
可有些事情,並不是能自欺欺人。
袁思思才高二,暑假裡就被王華芝催著去打工,剛一出事,就被趕出了家門,要說袁家人對她有多好,怕也沒人肯信。
周致遠眼眶通紅,合上眼,不叫眼淚流出來:“怎麼能這麼對她呢!”
“都回去睡吧,今晚先彆說,”最後,周明謙搖搖晃晃站起身,說:“明天,等明天,叫我我跟你們媽媽好好談一下。”
周致寧跟周致遠同樣起身,低頭應了聲:“是。”
周明謙回房時候,沐蘭筠已經睡下了,聽見有人進來,迷迷糊糊抱怨了聲:“抽了多少煙,味道這麼衝。”
周明謙看著燈光下她有些朦朧麵孔,心臟一陣抽痛,他慢慢說:“對不住,我再去刷一遍牙。”
“都什麼時候了,還折騰個什麼勁兒,”沐蘭筠嘟囔了一聲,說:“快睡吧。”
周明謙滿心悲哀,輕輕應了一聲,上床躺了下去。
第二天是周六,一家人原本是準備出去聽音樂會,隻是現在這關頭,除去兩個還不知真相女人,其餘人已經沒有這個心情了。
沐蘭筠起很早,收拾齊整之後回到臥室去取披肩,就見丈夫穿戴整齊,正坐在床上抽煙,不禁皺起眉來:“怎麼在這兒抽煙?”
“啊,對不起,”周明謙恍然反應過來,苦笑著把煙掐了,他拉著妻子在床邊坐下,說:“蘭筠,咱們說說話吧。”
丈夫從年輕時候起,就是個冷靜自持人,更不必說屢經曆練、登臨高位之後了,像今天這樣失態,實在是很少見。
沐蘭筠想起昨晚那父子三人聚在一起說話到很晚,心臟忽然有些發悶,再見丈夫如此慎重態度,不由自主生出幾分不安來。
她平靜了一下心緒,在丈夫身邊坐下,說:“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周明謙溫和注視著她,道:“你應該還記得小瑤拿回來那張照片,那個女孩子,跟你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你說袁思思嗎?”沐蘭筠第一眼看見照片時候,也覺得親切,像是偶然間窺到了年少時自己,她不由得笑了,說:“確實跟我很像。”
周明謙看著她臉上自然顯露出笑意,忽然間不忍心再說下去,深吸口氣,才繼續道:“如果我告訴你,那是我們女兒呢?”
沐蘭筠臉上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冷靜打量著丈夫,眼底少見有些慌亂:“你剛才說什麼?”
“蘭筠,”周明謙心頭發燙,也發酸,情不自禁流出眼淚來,他哽咽著說:“那是我們孩子,出生沒多久,就被彆人抱走孩子。”
周明謙花了二十分鐘,向妻子講述這個有些離奇真實故事,沐蘭筠聽完之後,沉默了很久,才聲音艱澀問:“那個孩子,這麼多年,她過得好嗎?”
她想起袁思思斬獲大獎,登上主流媒體那張照片,青春年少,意氣風發,忽然間有些母親欣慰和竊喜:“她一定很努力,很優秀……”
周明謙看著妻子飽含希冀眼睛,忽然間不忍心說出真相了。
沐蘭筠從他緘默中讀出了幾分令她不安猜測,顫聲道:“她過得不好嗎?”
周明謙起身走到書房,沐蘭筠緊隨其後,他從抽屜裡取出周致遠昨晚遞給自己那份檔案,遞給妻子之後,沉默坐了下去。
沐蘭筠打開檔案袋時候,手都在哆嗦,她迫不及待想知道女兒這些年遭遇,但通過丈夫言行舉止來看,隱約猜到女兒這些年過得並不好,忐忑與不安交織在一起,煎熬心口發悶。
終於看見檔案內容時,她一直提著那顆心掉了下去,摔得稀碎。
袁思思小時候,她養母就不喜歡她,動輒打罵,再大一點時候,就開始在小區裡送報紙、牛奶,賺一點微末零錢,等上了初中,就開始在附近工廠、酒店打工。
高二那年暑假時候,因為在酒店打工,她遭到了強暴,被養母趕出家門……
沐蘭筠看到這裡,手哆嗦拿不穩那幾張紙,她把那薄薄幾頁檔案丟開,忽然間痛哭出聲。
周明謙眼眶通紅,抱住了渾身戰栗妻子,溫和拍著她背,給予她些許安慰。
“怎麼能這麼對她,怎麼能這麼對她呢!”沐蘭筠伏在丈夫肩頭,痛哭道:“她知道愛護自己女兒,為女兒求一條生路,怎麼連稍微對我女兒好一點都不肯?哪怕隻有一點呢!”
周明謙說不出話來,隻是一個勁兒撫著妻子背,夫妻二人再也沒有說話,空氣中有種令人窒息沉悶。
“我要見見那個孩子,”沐蘭筠顫聲道:“我想跟她說說話,想抱抱她,我不能再等了……”
“我會安排,蘭筠,”周明謙雙手溫暖而有力,他扶住妻子肩,鄭重道:“你先冷靜下來,好嗎?我們來商量一下,之後該怎麼辦。”
眼淚從眼眶滑落,沐蘭筠合上眼,再度睜開之後,已經恢複冷靜。
她深吸口氣,堅定道:“沒有什麼好商量,我要認回我女兒,要彌補她這些年來缺失和委屈,那是我孩子,我不許她受任何委屈!”
“我也是這樣想。”周明謙溫和點了點頭,又道:“而嘉嘉……”
“她姓袁,不姓周,既然要接我們女兒回來,那也請她去找她母親吧。”
沐蘭筠恢複了頂級研究員特有冷銳,目光平靜道:“我們養育了她這麼多年,確有感情,但現在,感情存在基礎已經被推翻了。從法理上來講,她是無辜,但從情理上來講,從她頂替我女兒、成為周家女兒那一天起,就是帶有原罪!”
說到這裡,她神情中閃現出一抹痛苦:“我親生女兒,本來應該錦衣玉食、無憂無慮長大,但是因為她存在,被迫走上了另一條遍布荊棘道路,飽嘗痛苦,那孩子這十八年來苦楚,難道不是因她而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