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思思吧,大不了將來再改個姓氏,”燕琅坦然道:“王華芝惡心,但名字還挺好聽,用久了,有點舍不得換。”
周致遠聽她這麼說,就知道她已經對過往釋然,欣慰之餘,又有些痛心於她不得已成長與練達。
如果可以,誰不願意一直做溫室裡花朵呢。
他幾不可聞歎了口氣,說:“爸爸跟媽媽都很想見一見你,跟你說說話,思思,你介意跟他們視頻見一麵嗎?”
燕琅沒有在周家長大經曆,對周家也沒有歸屬感,不會選擇主動融入,但對於這樣一個通情達理家族,她很願意給予善意。
周明謙兩鬢微白,是個氣度儒雅中年人,沐蘭筠挽著頭發,看起來清冷而又乾練,麵容姣好,很有些古典仕女嫻雅。
夫妻二人已經聽說了親子鑒定結果,看著對麵失散多年,卻第一次相見女兒,不約而同紅了眼眶。
沒見麵時,沐蘭筠有千言萬語想說,但真見到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她哽咽著道:“思思,現在你過得好嗎?”
燕琅笑著回答她:“很好。”
沐蘭筠見她這樣明媚陽光神態,再想起她所經曆那些苦楚,眼淚霎時間掉下來了,她抬手拭去,有些央求看著失散多年女兒,說:“你,你能叫我一聲媽媽嗎?”
“當然可以,”燕琅溫和道:“媽媽,真遺憾我沒能在你身邊長大,不過在這之後,我們還有很長時間可以相處。”
她看向沐蘭筠身邊神情激動周明謙,笑著說:“爸爸,你說是不是?”
沐蘭筠泣不成聲,周明謙輕柔卻有力扶住了妻子肩,用力點頭道:“當然是!”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是超乎雙方人預料順利,燕琅跟周致遠商議之後,就回到研究所,暫時交接完工作之後,踏上了回國路程。
周明謙跟沐蘭筠雖然在視頻中見過女兒,但畢竟是隔著一層,知道她要回來消息,匆忙間叫人去準備各種東西,忙碌中難掩欣喜。
燕琅他們是上午出發,順利抵達時,已經是深夜時分,下了飛機,就見周家車已經在外邊等著,沐蘭筠穿著大衣,神情有些急切等待著。
或許天下母親對於自己兒女都是有所感應,沐蘭筠聽見機場裡有人出來,預估時間要到了,忍不住扭頭去看,殷切目光對上燕琅時,就再也挪不開了。
周致遠從燕琅手裡接過她行李,溫聲道:“去吧,媽媽一直都很想你。”
燕琅點點頭,大步走了過去。
相距還有一段距離,沐蘭筠卻等不了了,快步走過去,猛地抱住了她。
隻這一抱,她眼淚就忍不住流了出來。
燕琅反倒笑了:“這裡有點冷,媽媽,我們先回家吧。”
沐蘭筠聽到她那聲“媽媽”,心頭又酸又澀,思緒翻滾不定,哽咽著應了一聲,周致遠就幫著拉開車門,叫母親和妹妹坐到了後邊,自己則跟鄭瑤上了另一輛車。
沐蘭筠心裡有千言萬語想說,但真見到了人,卻隻是哽咽流淚,燕琅也做過母親,知道身為母親,此時會有多麼千回百轉柔腸,便也沒有作聲,拉起她手,輕輕放在自己臉上,笑著說:“媽媽,見麵不是好事嗎?快彆哭了。”
路燈將這條道路裝點亮如白晝,也叫車內二人能將對方麵孔看得清清楚楚。
沐蘭筠笑著擦了眼淚,向她解釋道:“你爸爸原本也是要來,隻是臨時出了點事,剛吃完飯就匆忙出門了,他身份特殊,也不太好到這兒來……”
燕琅善解人意道:“我明白。”
周嘉嘉在周家生活了十八年,留下痕跡自然也多,沐蘭筠怕女兒回來之後覺得刺心,就把周嘉嘉原先房間改成了雜物室,重新挑選了間朝向好、通風好房間收拾出來,給她做了臥室。
廚房早就準備好了飯食,見這幾人回來,趕忙送到了餐廳裡,燕琅幾人剛下飛機,胃口也沒那麼好,稍微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沐蘭筠看女兒吃很少,忍不住問:“是不合口味嗎?你喜歡吃什麼?我再去做。”
“真不用了,”燕琅趕忙勸住她:“飛機上吃過了,現在不怎麼餓。”
周致遠跟鄭瑤一路上跟她交談過很多,一時之間沒什麼迫切要說,反倒是沐蘭筠,有無數關懷與叮囑想要講述。
她帶著燕琅到了自己布置好那間臥室裡去,詢問道:“缺什麼少什麼就直接說,這是自己家,不要拘束。”
房間布置很溫馨,可見是下了功夫,燕琅心裡一暖,把行李箱放下,笑著道:“我會。”
房間門被合上,外邊動靜也漸漸輕了,沐蘭筠拉著她坐下,溫柔道:“思思,我們說說話,好嗎?”
“媽媽,你不用這麼小心,我不是泥娃娃,一沾水就化,我比你想象中要勇敢多,”燕琅有感於沐蘭筠慈母心腸,卻還是直言道:“過去畢竟已經過去了,那是噩夢,也是人生一場曆練,我已經走出來了。”
沐蘭筠聽得微怔,又忍不住笑了。
這個孩子有著少見堅韌與頑強,她欣慰之餘,又覺得心頭酸澀。
哪有父母不希望兒女一輩子平安順遂,無憂無慮呢。
燕琅自己反倒不覺得有什麼,先致謝說:“王華芝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她罪有應得。”沐蘭筠說了這麼一句,又情不自禁想起另一個比王華芝更可恨,更該死人來。
作為母親,知道女兒遭受到那種噩夢,真是剜心之痛。
她握住燕琅手,聲音很低,語氣卻異常堅定:“那個紀城,一定會受到製裁!思思,你要相信爸爸和媽媽!”
“不隻是紀城,”燕琅平靜道:“事發之後,警方為什麼會把這件案子壓下去?是誰在背後充當了保護傘?除我之外,有沒有彆人遭受到侵害?較之我所經曆事情,我覺得這些其實更加重要。這是一個毒瘤,如果不整個切掉話,隻會有更多人受害。”
沐蘭筠並沒有隱瞞她:“紀城伯父也身居要職,如果是有人想壓下這件案子話,一定與他有關……”
燕琅笑了笑,沒有提紀城與他伯父,而是道:“我聽二哥說了,周嘉嘉打算把這件事宣揚出去。”
沐蘭筠提起這件事,臉上情不自禁顯露出幾分失望,有些厭惡道:“她也是女性,為什麼一定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傷害一個受侵害女性?正是因為這種行為存在,許多受害者根本不敢報警,也不敢聲張,所以犯罪者越來越肆無忌憚,受侵害人也越來越多!”
“其實,我沒有那麼在意這件事情,”燕琅注視著自己母親,說:“因為再過一段時間,我會自己將這件事公之於眾。”
沐蘭筠神情有轉瞬怔楞,思忖一會兒過後,她柔聲道:“思思,媽媽不是想乾預你人生,也不是想左右你決定,更不會阻攔你去尋求公道,但這件事,媽媽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事情一旦公布出去,你所麵臨風雨,也許比你想象更大,我們完全可以給予紀城應有懲罰,在不將事情公布出去前提下。”
“不,我已經決定了,”燕琅淡淡笑了一下,說:“媽媽,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不是周家女兒,不是艾薩克獎獲得者,是不是就不配得到這個應有公道呢?如果我沒有能力對紀城產生影響,使他伏法,是不是就要咬著牙,看他繼續逍遙法外,快活人生?普通人不配追求公道嗎?這個社會不應該是這樣。”
“事情已經發生了,遭受侵害人沒有錯,為什麼被殺害、被搶劫案件公布出去,會獲得無限同情,但強奸案公布出去,卻會有無限非議?許多受到侵害女性堅強邁出了第一步,去向警方報案,但真正致她們於死地,卻是大眾輿論和外人指指點點。”
“這個社會應該做出一點改變了,”燕琅道:“如果可以話,就從我所經曆這件案子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