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次鏡湖會談,不過半月而已,可無論是妖王還是沈素都發生了變化。
庾景已死的事,宿溯費勁心思也才遮擋幾日,而今虎族已經正式宣告失去了妖王,暫時主事的人成了宿溯,他們甚至不如狐族,找不出個暫代妖王的妖。
竺仙兒和皈蒼似是鬨了矛盾,她沒有再站在皈蒼邊上,祖孫兩一句交流的話都沒有。
白孔雀蘅苒也和皈蒼拉開了距離。
蓑利失了以往的囂張,此刻正盯著被沈素吊在樹上的岑茵雙目欲裂,他極力忍耐著怒意,沉寂半響,好容易是冒出了一丁點聲音:“首領大人,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
他原是輕視沈素的,等著岑茵出了事,落在了沈素手中,他倒是承認了沈素首領的身份。
沈素瞥了眼他,也不吭聲。
站在沈素身後的江蕊平倒是朝前邁了半步,她寒著一張臉,左手輕輕一抬,一股強大的威壓就朝著蓑利落了下去:“你是說我老眼昏花,連搶我機緣的仇人都認不清了?”
江蕊平沒吭聲的時候,蓑利還能想著替岑茵求情。
江蕊平出了聲,蓑利隻覺得腿軟的厲害。
彆說是他,就連向來話多,愛噴墨汁的鐸樶此刻都出奇的安靜,他們水族雖然沒有被江蕊平折騰過,可江蕊平的惡名,他還是聽過的。
在場的所有妖都沒有想到沈素離開雁碧山一段時日,居然能搬過來江蕊平給她做靠山,原本不服氣她首領身份的妖,此刻也不得不閉上了嘴,尤其是些經曆過江蕊平大鬨雁碧山的妖,更是沉寂的不像話。
岑茵在江蕊平威脅蓑利的時候,發出了聲音:“江蕊平,你可彆忘了你答應過沈吟雪什麼!”
答應過什麼?無非是不能殺她,也不能指證她偷盜她機緣。
江蕊平煩躁地退了回去。
手指點了點肩頭,心不在焉。
沈素抬起頭,望了眼掛在樹上的岑茵:“岑茵,現在指認你盜取機緣的是我,不是江師叔。”
岑茵這會兒倒是話多了起來,她滿是狠厲的熊眼瞪了眼沈素:“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可是幫過你的。”
沈素沒有忘記是因為岑茵她拿到賜福才能那麼順利的。
可岑茵怕是忘了,在沈素對她心生感激的時候,她自己又做過了什麼。
沈素輕輕笑著:“可你也害過我,威脅過我。”
岑茵是個利己者,凡事自身為先。
如果沈素手上不是有鏡湖靈水作為籌碼,就算有黑熊妖的妖丹,她那日也不見得幫她們說話,狐四漣一開始就說得很明白了,他們一開始就沒有想過不給她賜福,他們想要的不過是給她個下馬威。
沒有岑茵幫忙,也就是過程會艱難些。
她還是會拿到賜福的。
眼看著沈素這條路走不通了。
岑茵眼珠微微轉動,她望了眼本就不是很服氣沈素的水族、蟲族、虎族和狼族
。
“你們居然還供奉她為首領,你們瞎了嗎?她身側站著江蕊平,夫人是衛南漪,她勾結人修騙取賜福的力量給衛南漪,還要謀害雁碧山,你們卻還將她奉若主人,實在是可笑!”
她沉寂了一路,一直都沒有找到自救的機會,現在眾妖齊聚,倒是給她機會。
岑茵挑撥著沈素跟各族的關係,可偏偏沒有跟蓑利搭話,她心知肚明江蕊平的強大,不願蓑利因為她得罪江蕊平給熊族招惹禍端。
她在意著熊族的利益,卻想著用它族的命來搭救她。
岑茵還真是好算計。
沈素現在隻後悔沒有將岑茵的嘴堵上。
因為岑茵的攛掇,各族都了些觸動,鐸樶剛醒出聲,江蕊平已經到了他身後,她掌心冒著一團赤紅的火焰,火焰剛剛逼近就燙紅了鐸樶濕滑的肌膚,他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話。
江蕊平朝著他腿上踹了一腳,而後又輕飄飄地飄回了沈素身後。
她都不用說話,僅僅是站著就足夠威懾這些妖王。
沈素看著從前麵對她耀武揚威的妖王們一個個垂頭耷腦的,再不敢多言一聲的樣子,笑著問了一句身邊的衛南漪:“夫人,我這算不算狐假虎威。”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惡名在外還真不是什麼壞事。
衛南漪在外名聲好,人人都想迫害她,甚至跌落穀底還有人想要利用她的善心,可江蕊平就不一樣了,她們都在害怕江蕊平。
沈素聲音沒有刻意壓低,他們都聽得清楚,鐸樶小聲嘀咕了一聲:“不對,你分明是仗勢欺妖。”
鐸樶倒是忘了,他之前是怎樣輕視她了。
沈素右側站在衛南漪,身後站在江蕊平,她們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底氣:“鐸族長,你這話說的不對,我本就是雁碧山的主人。”
鐸樶想要反駁她,可對上江蕊平冷冰冰的目光又不自覺地低了下去。
眼看著鐸樶吃癟,水族大長老胖頭魚舵撾還是忍不住幫著他說了話:“你既是雁碧山的主人,那就不該跟人修勾結在一起,難不成你真要害雁碧山不成?”
沈素搖了搖頭:“我要是想害你們,現在就不會出現在這裡,說實話我也不想做這雁碧山的主人,我想你們應該都還記得,你們每一族都欠了我人情,現在也到了要還的時候了。”
立誓的時候就不算痛快,現在要還情就更不痛快了。
狼族族長夜浣更是退了半步,眸中帶著提防:“你要我們做什麼?”
“我聽聞雁碧山出了個上古秘境,現在……”
沈素還沒來得及將話完整地說出口,夜浣就打斷了他:“你彆打秘境的主意!”
他剛剛出聲,九翠就用力拽住了他。
九翠跟衝動的夜浣不同,她更願意順勢而為,順的不是天勢,而是妖勢,就跟給賜福力量的時候一樣,在大家都給的時候,她也會給,她不願意做第一個表達意見的妖,狼族也不該走到最前麵,可夜浣是個急躁的。
她拽著夜浣,餘光打量著衛南漪。
那日她就覺得沈素蒙著麵紗的夫人像是衛南漪,可又因為那雙眼中的冷漠而打消了那樣的念頭,沒想到還真是衛南漪,不再柔善的衛南漪。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九翠擠出一點笑容,她猛地扯回了夜浣,將夜浣擋在了她身後,轉著目光到了皈蒼身上:“老山羊,你是怎麼想的?”
皈蒼是個能掐會算的,九翠這會兒詢問皈蒼的意見也不會顯得太突兀。
可皈蒼注定不是個中立派,他朝著沈素走近了兩步:“我羊族自是願意聽命於首領大人的。”
他們祖孫兩人雖是沒有站在一起。
可他說了話,竺仙兒自然也不會反對。
話轉到了羊族身上,岑茵就又找到了發揮的機會,她被吊著的身體在風中搖晃,她高喊一聲:“竺仙兒,她要害餘暮寒,你難道不為所動!”
她是窺聽到了靈根局的。
初聞時彷徨迷茫都有過,甚至不確定地問過一次又一次,她難道真的會為餘暮寒死嗎?
沈素以為岑茵是足夠痛恨餘暮寒和靈根局的,沒想到她居然會利用另外一個跟她同樣入局的女子,竺仙兒跟她們都不一樣,她對餘暮寒是一見鐘情,相識不久卻已經陷得很深,她迷茫地抬起頭:“首領大人……”
江蕊平抬眸望了眼岑茵,到底是沒有動。
她硬生生壓住了心中的怒意,可她不動,自然還會有人動。
衛南漪飄了起來,她來到了岑茵的身邊,在岑茵震驚的目光中伸出了手。
纖細的手指掐住了岑茵早就被江蕊平扒下了熊皮的脖頸,她掌心忽然出現了一根根鋒利的尖刺,在瞬間錯開了血管,紮進了岑茵的喉嚨,靈光顫動,帶刺的藤蔓便將岑茵的雙唇纏繞了起來,在瞬間縫合。
岑茵不會再有說話的機會了。
她不能死,可總歸是太吵鬨了些。
岑茵鮮紅的血滴在眼前墜落,一滴接著一滴。
他們看衛南漪的眼神也有了變化。
蓑利尖叫一聲:“分明審判都還沒開始!你怎麼能!”
沈素輕歎一聲,她抓起了衛南漪的手,慢慢替她擦乾淨了手上的血跡。
這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她就沒想審判岑茵,岑茵一開始就被判了死刑,不過是一個引妖王過來的借口。
衛南漪指尖上的血跡一點點消失,她輕輕抿唇:“她偷了我師父的命。”
如果不是靈根局,她現在就該去死。
宿溯冷笑一聲,不知想到了什麼,麵色一下變得難看:“不是說臨仙山大師姐衛南漪生性柔善,不遠殺生嗎?今日一見,傳聞怕是有假,衛仙子可不像是心慈手軟的人。”
九翠從前就跟衛南漪打過交道,她眼神更複雜一些,多了些其他的情緒:“衛南漪,你跟從前很不一樣了。”
她垂下眼眸,不知在琢磨些什麼。
等著她再次抬起眼眸的時候,
在瞬間扯住夜浣身上狼毛的,她連拖帶拽將夜浣帶到了皈蒼身邊,麵上露出些笑意:“既是一早說好的,那我們狼族自然會兌現承諾,聽從首領大人的安排。”
江蕊平站在那隻是恐嚇,可她跟衛南漪動過手。
九翠站了過去,夜浣還是不太甘心:“姑姑,就算她是首領,可她現在跟人勾結,庾景兄失蹤的莫名其妙,說不定就是這幫人修乾的,我們怎麼能幫她們呢?”
還真被他蒙對了。
夜浣無意中說準了庾景失蹤的真相,沈素的心咯噔一聲,衛南漪應當是不怕宿溯知道她殺了庾景的,隻是現在還沒有到翻臉的時候,靈根局的事亂做了一團,沈素不想在這種時候還增添敵人。
九翠斜了眼夜浣:“閉嘴。”
妖族族長都比大長老輩分要低上一些,九翠更是夜浣的親姑姑,她對夜浣還是有一定管控力的,在她堅定想法以後,夜浣也不再多言,隻是依舊是不太服氣。
九翠都能支持沈素了,更何況是狐三白。
鐸樶奇怪地看了眼蘅苒的方向,這還是頭一次皈蒼選擇以後,蘅苒沒有緊跟著過來。
“蘅苒,你們鳥族不過去嗎?你不是向來老山羊在何處,你就在何處的?”
鳥族族長是鄔繡,可說話的一直都是蘅苒,蘅苒信命一直跟著皈蒼而動,今日是個例外。
眾人看過去的時候,就連鄔繡都在看蘅苒。
蘅苒忽視了鄔繡的眼神,很是複雜地看了眼沈素:“首領大人,你真的要害慕寒嗎?”
壞了。
這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沈素先前就猜過剩下的靈根會不會出在妖王身上,倒是忽視了妖王身邊的大長老,蘅苒這一問她幾乎就可以斷定她也入了局。
天底下哪有那麼大魅力的人!
前些日子還在跟她們商議如何報複人修的孔雀妖,不過半月而已,現在就已經開始護著一個人了,除卻天道的推動,沈素想不到其他了。
因為她問話愣住的不止是沈素,還有鄔繡和皈蒼。
皈蒼不知是看破了什麼,他瞧了眼那遲遲沒有跟過來的竺仙兒,哀歎一聲:“天命如此,天命如此!”
他口口聲聲說著天命如此,倒是沒有從沈素陣營中挪出半步。
皈蒼算到了什麼,可一向信命的他,這次想要改變什麼。
鄔繡向來話少,這種時候也沒有多言,她隻是用那雙漆黑如黑夜的眼眸深深地望了眼蘅苒,隨即失望地轉過身,走到了皈蒼身邊。
她所站的位置就是她的選擇。
從前都是蘅苒半捂著她的嘴,強迫著她跟皈蒼始終待在一個陣營。
這一次是鄔繡自己選擇了和蘅苒截然不同的陣營。
她走到了皈蒼身邊,聲音中透著困惑:“老山羊,餘暮寒是誰?”
鄔繡不知道餘暮寒是誰,她甚至不知道蘅苒何時見過這號人,她隻知蘅苒不太對勁,妖修和人修對立這麼多年,就算是因為試
煉達成了一時的合作,可這注定是短暫的。
蘅苒身為鳥族大族長居然在袒護一個人。
在大多數時候,她是願意對著蘅苒妥協的,可現在明知道蘅苒不太對勁的情況,她也有她自己的想法。
聽到鄔繡問餘暮寒,皈蒼歎息連連,他失望地朝著竺仙兒看去,喃喃道:“首領大人會告訴你的。”
蘅苒沒有想到鄔繡居然在沈素還沒有回答她所問之時就站到了沈素那邊,她皺了皺眉,喊了聲:“鄔繡。”
如果是以前,鄔繡會聽她的。
她沒有蘅苒年歲高,可要掙脫蘅苒的鉗製也不難,每次都不過是在讓著她,這次是不行的。
鄔繡沒有挪動腳步,她站在皈蒼身邊不動如山,直到蘅苒要衝過來的時候,才緩緩道了一句:“大長老,我才是鳥族的族長。”
蘅苒的腳步止住了,她沒有再靠近鄔繡。
多年以來無論她做出怎樣的決定,鄔繡始終保持著沉默,她幾乎都快忘了鄔繡才是鳥族主事的人。
蘅苒苦笑了一聲,拽了拽手邊的竺仙兒:“仙兒,你應當願意幫幫他的。”
竺仙兒扯了扯嘴角,很是複雜地望著蘅苒,可終究沒有發怒,隻是輕輕道了句:“我說話沒有爺爺管用。”
羊族是特殊的。
竺仙兒的妖王位置都有皈蒼一半功勞,她如何能夠指望族內那些小羊不聽皈蒼的,來聽她的話呢。
眼看著她們兩族大長老和族長拉開了距離,黑蜘蛛樂羨怪異地笑了聲:“沒想到,你們兩族也有意見不合的時候。”
因為蝴蝶和蜘蛛是天敵,所以在蜘蛛是族長,蝴蝶是大長老的情況下,蟲族決議很難達成一致,因此樂羨常常被其他幾族揪著此事嘲笑,現在好容易她們也產生了分歧,樂羨自然不會放過落井下石的機會。
她剛剛出聲嘲笑兩族不久,離她不遠的花蝴蝶豔霄就有了聲音。
她膽子不大,聲音也很弱:“首領大人,慕寒是好人。”
樂羨八隻眼睛同時一顫,心中湧起不太好的預感,她伸手一把扯過了豔霄:“你也認識餘暮寒?”
她在驚訝餘暮寒的身份,也在驚訝豔霄居然會為了個人個說話。
因為是天敵,豔霄修為高於樂羨,她也一直都是有些害怕樂羨的,可在被樂羨扯過去的瞬間,她卻沒有膽怯,她說:“餘暮寒真的是好人。”
樂羨緊蹙起眉心,忽然間嗤笑一聲,抓著豔霄的手一鬆:“既然你說他是好人,那我就宰了他。”
她的八隻眼睛都已被殺性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