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行止訕訕收回目光，自力更生的探手過去拿藥酒。
二人一時間沉默無言。
等蒼行止擦好藥酒後，蒼夜寒心中的氣也消的差不多了，他伸手撈過飯盒，隨手的扔到蒼行止的懷中：“今天小年，把餃子吃了，我好走。”
蒼行止垂眸看著懷裡的餃子，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舊事，淺藍色的眼底波動起瑩瑩水光，手指用力，扣緊飯盒的邊緣。
他變成殘廢的第一個小年裡，蒼家上下都很熱鬨。
隻有他，被丟到閣樓無人問津。
他趴在窗戶前，用望遠鏡觀看前院的情景。
他看到女傭們端著一盤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穿梭在遊廊；他看見二哥蒼淩淘氣的去搶女傭端著的盤子裡的餃子；他看見四姐蒼蒹、五姐蒼葭舉著手中的紅包，歡快的跑著，笑著……他還看見，他的母親華絮溫柔的摸著他親哥哥的腦袋，用手帕小心又仔細地給他擦沾了油漬的手。
那時，恨意染紅了他的雙眼。
他恨蒼家的所有人，恨不得讓他們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他趴在窗戶用望遠鏡看呀看呀，從最開始的憤怒，到平靜。
一直等他們都吃飽玩夠，回房歇息了，他才放下望遠鏡，狼狽的爬到輪椅上，從抽屜裡找到打火機，揣進兜裡，費力的出了門。
那天很冷，天空下著小雪。他隻穿了一件單衣，因為不太能操控的好輪椅，一路摔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每次，他都默不作聲地重新爬上輪椅，奔著目標地點繼續艱難前行。雖然小，但是那種為了一個目標不顧一切的乾勁兒，卻可以迸發出無窮的能量。
他好不容易到了廚房，不想裡麵還有人。他的神經立刻就緊繃了起來，手伸進兜裡，用力捏了捏打火機。
廚房沒開燈，黑暗中，那人也發現了他，立刻按下牆壁上的開關，廚房一下子變得亮騰起來。
隻比他大了幾歲的蒼夜寒穿著馬甲樣式的小西服，脖子上係著領帶，胸口彆著一枚精巧的胸針，儼然一個貴族小少爺摸樣。再看他，渾身都是雪，胳膊腿在摔倒的時候磕破了皮，見了紅……
當時的蒼行止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逃！
然而他腿腳不便，蒼夜寒反應迅速的衝過來用身子擋住了門，看著他，用稚嫩清冷的聲音詢問：“你跑什麼？”
蒼行止眸子裡沒有光，死氣沉沉的盯著擋在他麵前的人，一聲不吭。
蒼夜寒上下打量了一下蒼行止，半晌開口道：“你是餓了吧？”不然乾嘛三更半夜的來廚房。
蒼行止：“……”
蒼夜寒見他不說話，小大人的歎了口氣，繞過他輪椅後麵，推著他到廚台前，掀開一個倒扣在廚台上的鐵盆，藏在鐵盆下的正是一盤涼透的餃子。
“我本來是想給你送去的，但是你既然自己來了，就在這裡吃吧。”說著遞了一雙筷子過來，又轉身把燈閉了，解釋道：“被人發現會引起很多麻煩，你快點吃，吃完我送你回去。”
黑暗中，蒼行止隻能借著從窗外折射進來微弱的月光隱約的看見那雙同他一般的淺藍色眸子，很乾淨，像是寧靜的海水。
“你怎麼不吃？是不是太黑了看不見？”
蒼行止還是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說什麼。
他恨他們。
對於一個剛經曆過如此大打擊，又被全家上下嫌棄排擠的小孩子，心理上難免出現問題，所以他拿了打火機來廚房，他想，廚房裡電器這麼多，他隨便引爆哪個，都會引起一場大規則的爆炸，他要讓這群人跟他一起下地獄！
可現在算怎麼回事？
小小年紀的他，有點理不清現在的狀況，更說不出心中的感受。有點酸酸澀澀的，想去相信，相去依賴，可又害怕這隻是一場惡作劇。
“我記得廚房裡是有蠟燭的，你等等，我找找——”蒼夜寒輕手輕腳的翻起了櫥櫃，最後在靠窗的一個抽屜裡找到了幾根蠟燭，他在黑暗中摸索著，把蠟燭擺在了那盤餃子周圍，可又翻了半天，他都沒有找到打火機火柴之類的東西。
“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屋裡有打火機，我去取。”
蒼夜寒繞過廚台，正要往門外走，蒼行止卻突然伸手扯住了蒼夜寒的衣服，在蒼夜寒愣神的功夫，把兜裡的打火機遞了過去。
……
那個小年裡，蒼行止用他帶的原本打算跟蒼家人同歸於儘的打火機，在廚房裡跟他哥哥蒼夜寒吃了一頓‘浪漫’的燭光夜宵。
他是不餓的，但那天他把那盤冰涼的餃子全都吃了，之後還意猶未儘的舔了兩下盤子。
於是，無形中蒼夜寒就自動認為他的弟弟喜歡吃餃子，尤其是豬肉大蔥餡的餃子。
所以往後每年蒼夜寒都會讓廚師給蒼行止準備豐盛的餃子宴，隻是每次蒼夜寒聽廚師的反饋都是蒼行止吃的很少，尤其是豬肉大蔥餡的餃子一口不動。
蒼夜寒直男思維的認為是廚師的手藝問題，直到有一年他讓蒼家的老廚師包了餃子，空運過來給蒼行止吃蒼行止還不吃的時候，蒼夜寒才覺得奇怪，不甘心的自己試著包了一次。
第一次的體驗很糟糕，餃子皮和餃子餡脫離，爛了一鍋，但神奇的是蒼行止居然吃了，他問不好吃為什麼吃，蒼行止當時的腿已經第一次手術成功，可以短時間的行走。他坐在吧台前，單手撐頭，模樣慵慵懶懶，姿態妖魅的不行，似笑非笑的點評道：“雖賣相難看了些，但口感還不錯。哥……要不你往後每年都給我包餃子吃吧。”
蒼夜寒當時用鐵勺敲了一下蒼行止的腦袋，笑罵：“美得你！”
然而後來，蒼夜寒還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每年親自下廚給他包餃子了。
……
蒼行止一邊吃著餃子，一邊回憶往事。
就憑蒼夜寒這麼多年為他所做的，倆人之間早已不是幼時一雙腿的虧欠。
早就扯平了。
真的，早就扯平了……
“哥……”
蒼行止忽然的停下筷子，偏頭看向身側玩手機的蒼夜寒。
蒼夜寒視線離開手機屏幕，挑了下眉，語調懶散：“嗯？”
蒼行止唇動了動。
他想說：我不怨你，你彆再為了我的腿耿耿於懷，彆再因為我做一些頭腦發熱的事情，回蒼家，跟父親低個頭，到時候你還是蒼家六少，也許不久的將來還是威風凜凜的蒼家當家人！
可煽情的話啊，不太適合他。於是出口的後，話就成了：“我不想做手術了，你也回蒼家該做什麼做什麼。”頓了下，補充：“我是個成年人，不想總活在你的掌控下，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也……”該多為自己的事情操心操心。
然而後半句還沒說出來，蒼夜寒已經冷了臉色，直起身子，把手機往茶幾上一摔，道：“你什麼意思？”
蒼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