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年,甫一進了臘月,北京城的雪就未斷過,宮裡各處的宮侍們每日裡最重要的活計便是掃雪,免得貴人們出行時摔了碰了,所有人都得吃掛落。
可這天,仿佛漏了一樣,雪總也掃不完,宮侍們好些都凍得臉頰皸裂,手腳生瘡。
鹹福宮的宣妃娘娘博爾濟吉特氏也打蒙古來,隨了老太後,整日裡吃齋念佛,最仁善不過,做主讓鹹福宮的小主們少些走動,準鹹福宮的太監宮女們掃出日常行走的通道之後,每日大掃雪一次便可。
宮侍們身份卑微,一場風寒便能要了命,自是感恩戴德。
而住在鹹福宮的幾個小主,便是沒有主位娘娘口諭,其實也是不大愛走動的。
年紀最長的定貴人萬琉哈氏今年已經五十一歲,因生下十二阿哥胤裪,便住在鹹福宮西配殿裡,一日至少有兩三個時辰跟宣妃娘娘一塊兒待在鹹福宮的小佛堂。
年紀最小的答應色赫圖氏才十四歲,臘月初三便已生下皇上最小的皇子——胤祜,她懷孕後便住進東配殿養胎,生產時傷了身子,開春都不見得能出屋子。
另有住在耳房裡的兩個無品級的庶妃,三十歲的張氏和十八歲的蘇氏。
張氏入東後便病著,一日重過一日,私下裡諸人皆猜測,她許是活不過這個冬天;
蘇氏呢,年紀輕,還有想頭,前年被皇上寵幸一次便再沒見過龍顏,偏有個運道好一次就懷上龍嗣的色赫圖氏比著,滿心酸澀,隻恨不得不見人才好。
因此,被雪色覆蓋的鹹福宮,一片冷寂,隻偶爾有雪被踩在腳底的咯吱聲。
鹹福門外,又一串咯吱聲由遠及近,不多時,一個著靛藍棉旗袍的年輕宮女拎著食盒踏進鹹福門,徑直往東配殿而去。
“咚咚咚……”
宮女敲了三下門,側耳一聽,未得到回複,便將門窄窄推開一條縫,走進去,“小主,藥給您端回來了。”
“唔……嘔……”
宮女聽到裡間的響動似是有不對勁兒,連忙放下食盒,匆匆掀開厚簾子,見自家小主捶胸涕淚,急道:“小主,雖說不能親自養小阿哥,好歹還在咱們鹹福宮裡不是?您莫要再傷心了……”
檀雅,一個異世來客,因為被點心噎到正扣著脖子翻白眼,見到救星,顫抖著手指向水壺,費力地說:“水……”
躺在檀雅邊兒上的嬰兒剛剛還被這孩子的生母拿著點心逗弄,轉瞬就見她樂極生悲遭了罪,眼中閃過無語,無眼再看。
而宮女這才注意到她衣襟上的點心渣子,顧不上想其他,慌手慌腳地兌了溫水端過來,扶著小主喂下去。
點心糊嗓子的滋味兒,著實痛苦。
檀雅好不容易就著水順下去,死裡逃生,靠在宮女懷裡大喘氣,又覺小腹腿間處一抽一抽地疼,有什麼東西流出來,瞬間麵色一變。
宮女見狀,擔憂地問:“您又疼了?可是流惡露了?”
檀雅扯起個尷尬的笑容,“聞枝,取個乾淨的月事帶來。”
聞枝應聲,起身去櫃子裡拿月事帶,月事帶拿在手裡之後,忽然想起放在外間的藥,“小主,奴婢先伺候您喝藥吧,涼了可不好。”
檀雅點點頭。
而兩人皆未注意到,從聞枝說“惡露”開始,嬰兒便闔上眼睛,不多時,不符合嬰兒的神色瞬間消退。
若旁人再看過去,也看不出任何異常,隻是個普普通通未足月的嬰兒罷了。
藥湯極苦,可檀雅知道自個兒身體虧虛的厲害,因而也不用聞枝一勺一勺地喂,直接虛扶著聞枝的手,一口喝儘。
聞枝放下藥碗,將炭盆挪過來些,用溫水洗了棉巾,又烤了烤手,才道:“小主,我替您換新的月事帶。”
檀雅全程麵無表情地看床頂,相比第一次的難堪,現在都是小場麵。
聞枝也知道自家小主麵皮薄,便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力:“張庶妃今日胃口大好,還托我給您帶話,讓您一定要養好身體,月子裡要是落下病根兒,一輩子的事兒。”
檀雅繼承了色赫圖氏全部的記憶,知道張庶妃年紀跟色赫圖氏的母親差不多,對色赫圖氏和善,兩人關係頗好。
張庶妃已經纏綿病榻許久,忽然胃口大好……
檀雅心下一歎,道:“聞枝,一會兒你代我去張庶妃那兒瞧瞧,就說讓她好好養病,我等她教我畫新繡樣呢。”
聞枝滿口答應下來,轉而說起鹹福宮外邊兒的事兒:“前幾日皇上親自主持了良妃娘娘的滿月祭祀典禮,宮裡都說良妃娘娘守得雲開,皇上心裡還是看重良妃娘娘的。”
死後哀榮,何用?
偏偏這個時候的人在意這個,滿宮上下都覺著這是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