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祜一行在外遊學,十天半月才寄一次信回京中,除給雍正的密信,便是胤祜和弘曆給各自額娘單獨寫的信。
雍正收到的信,有弘曆和胤祜寫的,有隨行親信寫的,其內容包含當地官員官聲、稅收徭役、百姓生活等等。
胤祜和弘曆寫給各自額娘的信,就隨意許多,多是講所見所聞的新奇趣事,隻是弘曆雖孝順,卻不似胤祜那樣親近額娘們,細節滿滿,每每信封都有厚厚一封。
熹妃鈕祜祿氏掛念四阿哥,隻一封薄薄的報平安和問候的信如何能寬心,時不時就要問一問皇後,可皇後並不知道四阿哥一行走到何處,自是無法告知。
於是她便在見到雍正時,提一提,雍正有時心情好,願意與他說上兩句,有時心情不好,便不愛回應,偶爾還要警告她“慈母多敗兒”。
熹妃:“……”
攤上這樣的男人和兒子,她連埋怨都不敢有,但就是很難受。
待到在安壽宮聽聞胤祜所說的趣事,她心情便更差了,偏還不能回信,連催四阿哥多寫點兒都不行。
因著微服遊學,胤祜二人寫信時都會刻意避開地名,不過檀雅大致能從胤祜信中所描述的風土人情猜到他們走到哪兒,隻是不會說出來,萬一傳出風聲,再給他們惹出事端便不好了。
而他們一行,在盛京各地遊覽過後,已是秋末,趕在天冷下來前坐船直達山東,在登州府下了車,然後途徑萊州府、青州府、抵達濟南府管轄。
山東不比京城,一場霜寒便冷徹骨,這裡的冬日於一種京城人來說,約莫像秋末,白日裡若是天晴的正好,騎馬趕路甚至覺得暖洋洋的,胤祜和弘曆都不愛待在馬車裡。
馬車裡無光,反倒陰涼一些,偶爾胤礽也會騎馬,隻他的身體不能太過勞累,騎個個把時辰便會回到馬車上,也不進去,就和趕車的侍衛坐在外頭。
夜裡寒涼,再不能住在野外,是以一行人都會儘量尋得城池村落歇腳。
“按照地圖所示,陵縣據此還得至少半日的路程,此時天色已晚,需得早些確定落腳處才好。”
馬車內的方桌上,平鋪著一張山東境內的地圖,胤祜手指在陵縣興隆鎮處點了點,“或者再快些趕路,興許能在縣門關上之前趕到陵縣,尋個客棧或者官驛,比農家住著舒服些。”
“萬一趕不上,隻能住在城外或者拿腰牌進入縣中,容易驚動當地縣官。”弘曆也轉向胤礽,問道,“二伯,您看呢?”
胤礽慢慢飲著參茶,道:“你二人商量決定便是。”
這樣的情況,已不是一回,除非二人決定不了,胤礽才會插手,否則全都由弘曆和胤祜安排,以至於他們二人自出京以來,進益飛快,行事越發周全妥當。
弘曆所說確實有道理,是以兩人很快便決定尋個村子落腳,敲敲馬車門,對外頭的侍衛吩咐一聲,侍衛們自會遵令辦事。
山東人口多,村莊也較彆處稍近些,不必急著趕路,胤祜便稍稍打開車窗,瞧著外頭的景象。
馬車行了大半日,午時他們遙遙看見過一處村莊,隻是駛出那村子附近的耕地後,已有兩個時辰左右,目及之處皆是荒山荒地,路也十分顛簸,出行不易。
“若這些荒地皆翻成耕地,種出糧食,想必會有更多百姓能吃飽肚子。”
弘曆搖頭,“農乃是天下之本,曆朝對農事皆極為重視,百姓亦是以耕作為生,若非確實不易,怎會不做?”
“而且耕種並非旱澇保收,許是白費一年光景,還不足以交稅,反倒拖累。”
胤祜皺眉,“若因為擔憂風險便不做,豈不是固守自封?”
胤礽垂首安靜地喝薑茶,並不參與兩個少年的話題。
弘曆道:“如何是固守自封?你我乘車趕到村中,亦要行許久,百姓如何遠行至此耕種,且天災**不可估量,衡量利弊,並不合算。”
“村中耕地定量,年年收成亦有數,扣除稅收果腹之用,或有意外損耗,百姓家中並無存銀,是以每有天災發生,才有許多百姓流離失所,成為流民。朝廷曆來賑災,再安排流民返鄉安置,皆耗費巨大,待到再有天災**,百姓依舊要逃荒,如此往複,豈不是白白所耗?”
弘曆並未被難倒,回道:“正是因此,聖祖和皇阿瑪才攤丁入畝,以減少百姓負擔。”
胤祜搖頭,另有看法:“何不再開源為百姓增產?我聞聽晉、徽兩地商人,皆家財巨富,若百姓亦能走出一隅之地,另有收益,何愁不能跨過一時田產無收?”
胤礽眉毛一動,看向胤祜,眼中帶著幾分探究。
而弘曆聞言,立即便反駁:“商人逐利,且不安於本分,不易管束,若任由其發展,易動搖國本,不可放任。”
“為何?”胤祜有些急,“曆來商稅極重,乃成限製,若稍寬容些許容商人發展,增添稅收可強兵,可利民……兵強馬壯無人敢犯,百姓衣食無憂自然民心歸屬。”
“二十二叔想得過於簡單,商人無權有錢,極易擾亂朝廷,若再寬鬆,腐蝕了軍隊,或者乾脆養私兵起異心,又當如何?”
胤祜一頓,自是想到皇兄每每為朝中官員貪腐、魚肉百姓而震怒,確實極多商人攬財牟利無所不用其極,反害百姓受苦。
然事事皆有好壞,重一者壓一者,才容易造成問題吧?
可他一時也想不出有力的佐證反駁,便有些弱弱道:“曆朝曆代,未聽聞過商人動搖過本之事……”
“可都有商人的影子。”
“人皆慕強,若我大清國力強盛,商人下注也該下在我大清。”胤祜瞧弘曆還有話要反駁,立即打斷道,“左右錢是個好物,沒人能摒棄,既然抑也抑不住,如何能讓商人安分地交更多的稅且不敢妄動,是皇上的事兒。”
弘曆對他辯不過便要耍賴,十分無奈,轉向二伯,請教道:“二伯,您對我和二十二叔的爭辯,如何看?”
能如何看?
雖說兩人所思所想皆淺了些,可確實各有其道理,弘曆所遵乃是千百年之策,於執掌皇權有益,胤祜所說……
胤礽敲了敲手中的杯子,溫和道:“不若你二人便以此寫一篇策論,不可偏倚,利弊皆陳明,呈交給皇上定奪。”
胤祜和弘曆對視,一同點頭。
從兩人開始爭論商人時便開始聽的雍正,對於二哥不想摻和二人爭論便直接甩到他這兒的行為,十分無言。
事實上他對兩人之爭,也更偏向於弘曆所說,胤祜之言則是有幾分異想天開,若將來入朝果真提及,恐怕文武百官便會激烈反對,曆來革新之法皆是如此,無一幸免。
雍正頗為苦惱,待兩人的策論送上來,他該如何最低限度的降低對胤祜的打擊。
然而胤祜並不知道已有人在為安撫他的“脆弱”心靈苦惱,滿心都是如何在策論中引經據典作證他的觀點,還提議道:“待到咱們到達白雪書院,不妨組織書院學子們以此來一場論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