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送彆父皇,心情一陣沉鬱。站在殿外的台階前,抬頭就看見層層宮闕,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他又些渾噩,抬步便下意識想向太子妃的蒹葭宮而去。
蘇泰揣著拂塵跟在殿下身後,心下了然。
不管在任何時候,隻要殿下累了,第一個想到的永遠都是太子妃。
然而,自從前日李恒和太子妃之間因為阿芙起了齟齬,這些日子相處的還是怪彆扭的。太子妃已經有兩日未曾主動過來找殿下了,從前殿下政務繁忙的時候,總是帶羹湯點心過來,生怕殿下忙起來連飯都不吃了,每回都陪同用膳。
如今卻是……
眼看著明日出宮圍獵,這樣關鍵的時候,兩位側妃可是頻繁的獻殷勤,唯獨太子妃卻不知把握,蘇泰瞧著都想歎氣。
但是如今看著殿下主動找太子妃去了,蘇泰覺得心中還是有些欣慰的。
然而,還未等走到內宮,李恒腳步就突然頓住了,凝眉看向了前麵。
寬闊的湖邊,曲折的漆紅長亭中,身姿單薄的女子著著單薄的淺粉色宮裝,兩手交疊取著暖十分可憐的站在漆紅的廊柱下。天兒是在太冷了,她便將手放在唇邊取著暖,但這也絲毫無濟於事,她唇色都更添了幾分蒼白,有幾分我見猶憐之感。
蘇泰還未看清楚,就瞧見殿下突然擰了眉大步向前走去。
“殿下!”站在亭中廊下的鄭阿芙瞧見殿下朝這邊走來,那有些蒼白的麵容上仿佛突然就被點亮了,步履飛快的跑上前去。
因為出回廊口便是稍矮的階梯,她腳步太快了些,看得人心間一跳,蘇泰都想上去扶一把了。
李恒卻是眉心一跳,下意識扶了一把,鄭阿芙在匆忙跑過來的時候,果然被台階絆到了,身形不穩頓時就跌進了來人的懷裡。
柔弱的女子身姿單薄,手腕不足一握,腦袋就靠在他胸膛前。李恒這一接,隻接住了她的手腕,這力道倒反將人拉進了懷裡,他頓覺不對就要退開幾步。
但是鄭阿芙卻撐著他的衣襟微微蹙眉了起來,一抬首一雙眸子就已經含了三分水汽,她自覺冒犯想要退開,然而卻動不了,眉心先蹙了起來,吃痛輕嘶了一聲。
“奴婢冒犯,殿下恕罪!”她揪著太子衣襟腳下後退了兩步,然後又做無力一般跌了回去,她語氣都帶上了慌張,忙道,“奴婢不是有意的,隻是方才摔倒扭到了腳。”
李恒凝眉,將她扶住了,雖是關切的姿勢,聲音卻是冷硬的:“宮闈之中,不得疾行。”
鄭阿芙身姿一僵,視線落在太子肩胛上的銀龍暗雲紋上,太子雖然看著溫潤但其實並非那樣好拿捏,她都已經做到這一步了。
貝齒忍不住輕咬了下唇,她抬眼,還想再說些什麼,視線卻已經先一步穿過太子身後,看到了回廊那頭宮牆邊假山處靜站著一道人影,已經不知看了多久。
太子妃穿得向來極為素雅,青綠色配淺雲紋宮裝幾乎和假山融為了一體,方才鄭阿芙也沒注意到。
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鄭阿芙靠在太子懷裡,虛弱的扶住他胸前的衣襟,輕聲細語:“是阿芙無狀了,下次定然不會了,阿芙隻是在這等了殿下許久,見到殿下出來太高興了。”
假山邊的那道身影已經消失了,頗有些狼狽的樣子,食籃都掉在了地上。
鄭阿芙眼底閃過一絲意滿,隻覺在太子這受的一口氣勉強才瞬了些。卻在下一刻,太子已經把著她的胳膊將他拉開了段距離,冷硬道:“蘇泰!”
蘇泰趕緊上前,躬著身子恭敬伸出一隻手臂,道:“阿芙姑娘扶著老奴便是。”
鄭阿芙:“……”
廂房寂靜一片,日影偏移擋在了雲層後,視線一下子便暗了下來。
鴉青色帳幔低垂,漆柱旁立著的銅鶴香爐中低緩的檀香像是壓在人心頭,叫人難以喘息。
楊源正蒼老帶著褶皺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站在玄關帷幔邊的兩人,殿下站得筆直,身影被偏移的日光拉得極長,那一身黑色衣袍就如天邊壓來的黑雲一般叫人感到壓迫。
從小這位身份尊貴的皇孫就不是能任人拿捏的,他那時候自請將二殿下帶在身邊教其兵法武略,但是教二殿下習武的老師卻不止他一個。
一般人即便再厲害,孩提時候也是會下意識被大人所左右,對長者深信不疑。但是李燃不會,即便是長者,擋了他路的他也一樣會算計。
從始至終,李燃的陣營中,看似作為外祖父又手握兵權的楊源正占據重要的位置,但是實際不然。
楊源正已經老了,從前他手底下的那些兵將如今已經交到了次子和三子的手裡,權利分散,但是那些兵將認的人還是楊源正和從前被楊源正帶在身邊曆練的李燃。
作為二皇子,李燃已經在身份上勝了一籌,加上這些年的謀略都是為了李燃能奪得儲君之位,這些人賭上了身家性命籌謀這麼多年就是為了這一件事。
所以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楊源正死了都沒事,李燃不能有事。隻要李燃這個二殿下在,大事上就有希望。
所以此時,即便都對皇子妃有不滿,但是無人會為楊源正說半句話。
大家都默認了殿下所說之事,皇子妃什麼也不知道,她與這些事情無關。
楊源正算錯就算錯在,江嚶嚶雖然看上去又嬌又作,卻實是個狠人,做事不講理隻是為了自己爽,旁人就算是恨得她牙癢癢也弄不死她,相反倒是會被她當樂子耍。
此刻,看著眉眼冷淡的二殿下,以及漫不經心站在二殿下身側,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的江嚶嚶,楊源正知道自己這次是失策了。
到底是浸淫官場這麼多年的老奸猾了,即便是計劃落空,楊源正也不會失態,後退了兩步,抬手向著二殿下和江嚶嚶的方向行了個大禮,聲音蒼老沉寂:“是老臣冒犯了。”
楊源正是曆經三朝的老臣了,即便是天子麵前,也甚少如此行禮賠罪。況且這又是在眾多麾下謀臣麵前,雖然沒有說如何懲罰,但是這一
禮已經足夠重了。
怎麼說受禮的人也該退開幾步做做樣子,讓這樣大年紀的長輩行禮,也不怕折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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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江嚶嚶偏偏就受得心安理得,甚至還好生規勸:“外祖記得錯便好,記得下次切莫犯了。”
語調輕鬆的像是在看戲,這是嫌仇恨值拉得還不夠,一時間跟在楊源正身邊的謀臣將領都怒目而視,殊不知正迎合了這作精的愛好。
下一刻,白皙骨結分明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玄金色寬袍擋在了她的身前,遮住了兩方大半的視線。
李燃下頜緊繃,身姿筆直修長,視線冷凝的看著周遭謀臣,以及楊源正,開口:“外祖不必如此。”
寬大的掌心貼在她腕間,指腹和掌心的薄繭微微有些粗糲感,江嚶嚶掙了掙,沒掙開反倒是被捏得更緊了。
李燃在不高興。
他有什麼不高興的,江嚶嚶看出來這人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也知道自己什麼都知道,但是他還是阻止她將這些說出來。
江嚶嚶斂眉,自己能屈尊降貴站在這裡準備將自己能力展現出來,並且願意幫他,他不感恩戴德就罷了,竟然還不領情!
“時候不早了,今日便議到此,諸位辛苦了。”李燃聲音淡漠的說了幾句場麵話,便拉著江嚶嚶的手腕帶著她往外而去。
他步子前兩步邁得極大,像是想抒發心中不滿一般,但是感受到身側嚶嚶手腕微掙,便放緩了步子。
出了書房的院子,外間庭院沒有遮擋,大亮的天光從雲層穿透而下,照在兩人身上。
庭院十分寬闊也空寂得很,隻有遠處能看見零星行色匆匆的婢女。李燃停下步子,側過身看向她,極高的身量就很好的擋住了光線,玄衣肩上的金線麒麟紋在眼前微閃過一道暗芒。
江嚶嚶抬眸看向他,就正對上了他沉沉的漆眸。
不得不說,他姿容是真好看得奪目,眉峰微擰著,那雙桃花眼瞧著還有幾分瀲灩,薄唇微抿泛起淺淡的緋色,下頜還不悅的緊繃著。
原本江嚶嚶還有不高興的,看著他這張臉又覺得沒那麼不高興了,她側頭看著他,杏眼黢黑明亮,她揚唇輕唔一聲問:“夫君?”
這會叫什麼也沒用了,李燃漆眸看她沉聲問:“嚶嚶明知道裡麵會是這樣,為何還要進來?”
她不僅極為張揚的進來了,還企圖一己之力將滿廂房的幕僚氣死。楊源正算計是一方麵,李燃氣的是,她明知道楊源正在算計什麼,她還要深入局中。
李燃承認她確實是有些本事,但是那又如何,那點心眼子哪裡比得過那些浸淫官場幾十年的老狐狸。
這樣逞一時之快,若是以後關鍵時候被人背刺一刀該如何是好?
從之前到現在,李燃敏銳的察覺得到,嚶嚶知道許多本來不該她知道的東西,而這些事情無非便是通過江瑞和江峙文,還有她揣測所得。
但是他什麼也沒說,他所做之事本就危險至極,嚶嚶膽小擔心想要將所有事都知曉也是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