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太過氣盛,甚至是有些跋扈,一瞬間便將兩人注意吸引,側身向後看去。
隻見亂石叢中,少女一身鮮亮胡服十分貼合身形,有些肆意張揚的模樣了,偏生她容色卻是極為乖巧的,一雙漆黑杏眼含著和善的笑。
在她身後還站著一個身材高大雄壯的漢子,就更襯得她身材嬌小。烏暨縮手縮腳的站在皇子妃身後,不太敢抬眼看前麵的殿下。
江嚶嚶見兩人看過來,抬步走近了些,看到凝眉警告的看著自己的李燃,卻沒有理會,徑自走到他身側看向鬢間染霜看著自己的太傅,微笑道:“太傅方才是在替太子說情?”
周慎褶皺滄桑的褐色眼眸看著眼前少女,不語。
他原本在這裡見二殿下就是為了避開人,這下到底是沒避開,倒也無法再開口了。
林間風有些大,帶著濕潤的涼意。頭頂日光偏移被隱沒到了雲層後,天地間一下子就黯然了許多。
“嚶嚶知曉太傅是擔心太子殿下。”江嚶嚶心裡唏噓不已,壞東西向來是極為敬重周太傅的,即便是皇帝也比不上周太傅在他心中的位置。
但是此番周太傅如此開口,壞東西心裡怕是委屈死了。
她側眼覷著李燃的麵容,然後手就被他攥住了,他掌心有些粗糙乾燥,帶著幾分暖意,是一副安撫的姿態。他長身靜立在她身側,頎長筆直的身軀遮擋住大半的涼風,眉眼漆黑,鴉羽般的長睫低垂將所有情緒隱藏在其中。
江嚶嚶一時看不出他所想,重新抬首看向周慎,菱唇揚起甜笑道:“不知太子殿下可知道太傅有這般心意?”
周慎不能汙了太子聲名,視線落在江嚶嚶的麵容上,苦笑道:“是老臣冒昧失言了,殿下皇子妃便當沒有聽到。”
他知道這會要支開皇子妃怕是有些困難,那蒼老的眸子看向李燃,抬手拱了拱手道:“隻是有一事,老臣還得說。”
李燃站得筆直,攥著江嚶嚶的手微微收攏,抬眸微笑看著周慎,聲音清疏有禮道:“老師擔心太子,自是可以理解的,學生自有分寸。還有何話,老師隻管說便是。”
“君弱臣強,是為大忌啊。”
一聲歎息湮滅在了風聲中,深紫色的身影漸漸模糊消失在林子儘頭。
頭頂的冬青落下了一片葉子,在風裡卷了下便埋進了砂礫中。
李燃收回視線,看著麵前蹙眉看著自己的少女,知道她是氣不順,牽著她的手看向營地的方向,牽唇道:“走吧,外麵涼。”
看著天兒應當是要下雨了,怕是今日也比不成什麼了。
“你不難過嗎?”江嚶嚶視線落在臉上,竟然發現他唇角微微翹著,忍不住皺眉。
看吧,這人都要氣傻了。
掌心觸感溫熱細膩,李燃下頜繃緊,低眸望了她一眼,又抬首看著回去的方向,入眼便是片光禿禿的白樺林,營地就孤孤單單的立在其間。
他捏了捏她指尖,好聲道:“沒什麼好
氣的,太傅並非如你想的那般。”
烏暨就躬著背脊,縮瑟著身子跟在兩人身後。
身側人身上彌漫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清冷沉寂,江嚶嚶感覺自己好像並不那樣了解這壞東西,李燃看向她,俶爾牽唇笑道:“嚶嚶可想去騎馬?”
她這樣期待出來玩,也就這兩日了,等到圍獵之日後怕是便也玩不成了。
還有這樣的好事,江嚶嚶自然是想的,李燃便拉著她往馬廄而去。引馬官很快就將二殿下平日裡騎的馬牽了出來,江嚶嚶這會卻不要和他騎一匹了,讓那引馬官牽了一匹性格較為溫順的大馬來。
她並沒有挑給夫人貴女們準備的矮腳母馬,挑了一匹較為聽話的高大母馬,這樣的馬可不好挑,整個馬廄裡就隻有這一匹。
江嚶嚶抹著馬兒褐色的鬃鬢順了順毛,熟悉了一陣子後便利落的翻身上馬,她手裡還拿著馬鞭,昂首挺胸的坐在馬上,略有些得意的看向了一邊有些驚訝的李燃,然後一揮馬鞭向林中而去。
李燃也牽馬而上,跟了上去。
烏暨看了兩人一眼,也準備想讓引馬官給自己牽一匹來,結果就被人自身後按住了肩胛。一轉身怒目而視,結果就看到穿著金甲的武炎正站在身後,一言難儘的看著他,道:“殿下讓你看著皇子妃,現在有殿下在,還要你去看著嗎?”
說的有道理,烏暨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去多儘一份心,畢竟殿下叫他無論如何都不要離開皇子妃身側。
武炎說,怪不得殿下總是想踹你。
下午的時候,天邊飄起了小雨。冬雨帶著寒意像針一樣,在涼意席卷而來的時候,浸潤透人的心脾。
太子心頭壓抑的那層東西並未被這場雨消解,他站在綠籬搭建的廊下看著雨水濺落在泥地上,沒過一會兒麵前的路就變得泥濘不堪。
他靜默的站了片刻,感受著這絲絲涼意將身上浸透,伸出手道:“取弓箭來。”
蘇泰有些不忍,上前躬身道:“殿下,您好歹休息片刻。這如今下雨了,外間本來就涼,您就歇會吧。”
他一早就去請太子妃過來了,可卻是沒想到,太子妃也不想來勸了。還好這事殿下不知道,不然怕不定有多難過。
李恒卻是沉聲又道了一便,語氣強硬不容抗拒:“拿來。”
蘇泰這才將手裡的弓箭恭敬的奉上前去,一邊擔憂的看著殿下。李恒身上披著那件銀白甲胄,眸光穿過雨幕對準那一頭的靶子,一箭又一箭的向箭靶而去壓根沒將蘇泰的話過耳。
卻就在這時候,雨幕廊下有一道身影走了過來,深青色衣袍兩袖生風,側邊的內侍太監紛紛避讓。
“太子殿下即便是心中有不如意的,也莫要糟蹋了自己的身子。”
李恒剛將手裡的一支箭放出去,那支利劍劃破雨幕,穩穩當當地紮在了草把的正中心,箭尾羽毛不停的顫抖。
他聞聲收回弓,側過身看去,就看到來者是自己的嶽父元鴻翰。
元鴻翰抬手行了一個虛禮,
然後對李恒道:“聽說殿下近日新收了一個宮女留在了身側貼身伺候,頗為喜歡。”
說這話的時候,元鴻翰沒什麼表情,語氣風輕雲淡像是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情。他今年不到五十,把控朝堂這樣多年,身上仿佛自帶著一種讓人臣服的威儀。
李恒一頓,側過身凝眸看他,背脊僵直。一瞬間他眼底有什麼東西閃過,眼底便灰暗了下來。
元鴻翰似乎是猜到他在想什麼,冷哼一聲道:“殿下以為自己所做,當真滴水不漏?此事並非是太子妃所說。”
被戳破心思,李恒一瞬表情便尷尬了起來。
看得出來元鴻翰有正事要說,李恒便將類似下人都回退了。
“從前的事是因為太子妃不懂事,臣見到太子妃,自會規勸於她。”元鴻翰站的端正,一雙浸淫官場多年的眼睛,微微眯著視線掃過李恒的臉,道,“但是那個宮女……”
他語氣略微停頓,李恒立刻沉聲解釋:“並非嶽父所想這般,阿芙身世另有原因。等從禁苑回去,孤便將其送出,在為他找一門好親事。”
元鴻翰這才滿意,看著他又叮囑了兩句:“殿下既然已做了決定,也要和太子妃說說才好,莫要什麼事都悶在心裡,也讓太子妃擔心。”
他語重心長的一番訴說,讓李恒心裡好受了一些,然而等到人走後,李恒剛想去看看太子妃,然後就在這時候,遠遠的就見太子妃身邊的宮女冒著雨匆匆地往這邊趕來。
李恒眉心一跳,忙大步走上了前去,皺眉問道:“何事這樣匆忙?”
那宮女看到太子宛如見到救星一般,趕緊行了,一禮道:“殿下恕罪,太子妃方才差點暈倒,如今在這邊,奴婢也不知該上哪裡去請太醫。”
“怎會如此!”李恒立即吩咐蘇泰去將太醫請來,一邊跟著那宮女大步往回走,皺眉道,“太子妃現在如何了?”
“如今喝了些薑湯,倒是回過些氣來。”那宮女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替主子說話,“自從太子將那位阿芙姑娘留在身邊後,太子妃每每擔憂您也不敢貿然去打擾了,有什麼事也隻能一個人自己默默受著。”
李恒神色微震,其實這麼多時日以來,雅容一直是最明事理的那個。他將阿芙帶在身邊也是因為不得已,想不到雅容原來也會在意嗎?
他心中一陣酸澀,一路進了廂房之中,臨時建的屋子算得上有些簡陋,但是該有的東西還算應有儘有。
青色的帳幔被銅權掛起,女子披著衣裳坐在床榻上,用帕子掩著唇輕輕咳著。她本身就生得極美,如今在病中唇色暗淡,又更添了一抹易破碎之感。
李恒從外麵進來的時候看到這樣的雅容,頓時心中一陣酸澀,趕忙大步走了上前去。
元雅容見到太子過來,眼眸一暗,趕緊強撐著便要下床行禮,被李恒按住了。
李恒在床塌邊坐下,看著昔日光彩亮麗的元雅容變成這副模樣,心中就像被什麼東西碾過一般,攥住她冰涼的手,道:“都是孤不好。”
“殿下何出此言。”元雅容扯了扯唇角,“殿下不是一直將阿芙帶在身邊,怎麼今日沒見到人?”
“雅容若是想見她,便直接將人召過來便是。”李恒聲音淡漠,聽不出一絲感情,“宮外事宜準備妥當,這次回宮之後雅容若再想見她就見不到了。”
人在病中向來是極脆弱的,元雅容緊繃這麼久的神經一瞬間便沒繃住,被他攬入懷中,一瞬便如高樓崩塌,潰散不已。
屋簷外的雨聲淅淅瀝瀝,窗外的風更大了一些,分明還是下午,天幕都被黑雲籠罩,天色變暗了下來。宮女內侍進進出出,準備著明日事宜,倒也十分熱鬨。
因為這場雨的緣故,原本該做的事情皆儘數被推到了明日。
李燃從陛下營帳出來,回來想找嚶嚶,還沒來得及過去,便被人擋住了去路。
他定住腳步去看,卻是楊家二子楊時佑,不知已經在這候了多久。
因為陛下忌憚楊家的緣故,李燃每當去見楊家之人,總是會避諱這些。但是此處地勢偏僻,在此處相見,也算不得貿然。